撼竹明了,这蛋倒是生了一身反骨。
长应淡漠的眼里又露出了一丝迷惘,“应当没有娘,其余的并不知晓。”
“当真不知?”渚幽屈去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
长应神情淡然,旁人看来便是一脸的爱信不信,“先前在海里时十分安静,听不见太多,后来才吵杂了不少。”
撼竹在边上嘀咕了一句:“这莫不是嫌咱们聒噪?”说完她就被自家尊主睨了一眼。
“聒噪?”渚幽嘴一张,屋里的几簇凤凰火皆黯淡了下去,火光稍隐,周遭登时冷了起来。
“尊主说话哪能是聒噪能,明明就是天籁之音,洋洋盈耳,恨不能日日将这声音挂在耳边。”撼竹神色大变,连忙搜索枯肠道。
渚幽这才点了点头。
刚破壳的龙确实容易困倦,没多久,长应又站不稳了,扯住了渚幽的裙,才堪堪稳住身。
渚幽将那一角布料抽了出来,对这龙不甚怜惜,眼看着她要倒在地上,才挥出一道灵力,将其托到了硬邦邦的木床上。
所幸长应没折腾,睡姿倒是挺乖巧的,这两眼一闭,脸上也连丁点煞气也见不到了。
渚幽看她面色苍白,难得地涌上了一丝心疼来,就只有一丝,一丁点,不足尾指指头多。
撼竹也不知这龙是不是真的睡熟了,不好开口说话,只在边上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家尊主给小龙女掖了被子。
长应动了动,睡得不大安稳,似是冷了一般,微微蜷了起来。
渚幽只好坐在边上,她刚坐下,那龙就循着热源靠了过来,两手一伸就环住了她的腰。
“尊主,那神化山……”撼竹压低了声音问。
渚幽神色沉沉地摇头:“进不去,这华承宗宗主也是受命派弟子下了无妄沟,只是不知是何人所派,那人要他将妖兽腹中的铜铃取出。”
“那铜铃必然与华承宗有点干系。”撼竹连忙道。
渚幽微微点头,“说起来,我在主峰塔顶外嗅见了仙气,随后似是什么器物破裂,灵力随之震荡开来,其间又听见了龙吟。”
“莫非是另一只铜铃?”撼竹想了想。
“可那东西为何见着我就碎?”渚幽将长应的手给扒开了。
“兴许是因为尊主境界高深,魔域内无人能敌,这铜铃一时不甘,就碎了。”撼竹想不出要怎么解释,只好瞎编。
渚幽一哂,听乐了。
木床上,盖着薄被的长应双眼紧闭着,又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还攥紧了渚幽的衣裳。
撼竹朝长应的手斜了一眼,欲言又止。
那只小手却未如她所想那般被冷漠拨开,反而还被握住了。
渚幽握住了长应那细瘦的腕骨,本想将这只手塞回寒衾,想想却算了,暂且给这龙尝一点儿甜头。
翌日,华承宗的弟子们一早就起来研习早课,院子外脚步声十分凌乱,还伴着数人说话的声音。
在听见这吵闹声时,渚幽便睁了眼,她竟坐在这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过了整夜。
更难以置信的是,这小龙的手臂竟还环在她的腰上,抱得倒是挺紧的。
渚幽后腰一片冰凉,全拜这龙所赐。
以防有同门弟子敲门,她早早便将屋上的禁制削弱了些,省得叩门的人被禁制给震得连命都没了。
她慢腾腾地拉开了长应的手,转而便将长应的魂拍进了凡人的身体里。
撼竹生怕又被拍一次,主动些总不会那么难受,早早就自己换了壳。
长应的神魂离了原身,躯壳又化作龙形落在了木床上,那龙身隐约又长了一些,龙首上略微有点鼓,似乎是要长角了。
渚幽摸了摸龙首,说道:“若是长角,可得长一对好看些的。”
屋外有人走近,看影子欲要敲门,她连忙将长应的龙身扔进了芥子里。
门忽地被敲响,外边有人喊道:“师兄,你们今日可要听早课?昨日听方师弟说,你们下山一趟受了重伤,如今伤势如何了?”
渚幽前去开门,十分自然地笑起,“早课岂能不听,有劳师弟挂怀,伤得不重,如今已无大碍了。”
她刚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忽被牵了起来。
长应附着的人身正握着她的手,因未睡够而神色恹恹的,冷漠中还带着点烦厌。
那握过来的手仍有些冰凉,就算换了个壳也没脱去寒意。
敲门的师弟一脸困惑,怎么去听个早课还要牵手?
他迷蒙地摆摆手道:“三位师兄,我先行一步。”
渚幽微微颔首,待那弟子走远后,才一根根地掰开了长应的五指。
长应一脸不高兴,惜字如金地说:“冷……”
渚幽心说不行,你如今占着的这躯壳可太丑了,牵不得。
第27章
那些个弟子都是去听早课的, 可渚幽不是。
出了院门,撼竹紧张兮兮地来回看了一眼,虽还是站得腰直背挺的,有点师兄的样子, 可眸光却闪躲得很, 一看就鬼鬼祟祟的。她道:“尊主,我们真要去听早课么。”
没必要,着实没必要,这凡间宗门的早课有什么好听的。
“你带着她去。”渚幽见长应又想牵她,连忙先声夺人地将那只变得粗糙的手抓了个正着,还一把塞进了撼竹的手里,说道:“无需担忧,不会被人看出来,你只须看住她便行。”
撼竹没说话, 她不就是怕这龙惹事么。她冷不丁碰到渚幽塞过来的那只手,登时被冻了一下。
虽说这手已不是先前那软软嫩嫩的,可却仍旧透着凉, 似是连这躯壳里流淌的血都冻住了一般。
渚幽以为她是怕了这些凡人, 险些无言以对,“好歹是个魔,修为比这些凡间弟子不知高上多少,她若惹了事,你还怕摆平不了么。”
撼竹心说她还真不行, 这龙要是忽然长出了角, 忽然变回了原形,又亦或是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整个华承宗不就全知道她是龙了?这些天上的神仙, 不就正在寻这龙么。
“她的龙身在我的芥子里,兴不起风也作不起浪的,莫怕。”
渚幽垂头看了一眼她所占着的这躯壳的手,想了想变出了一把折扇来,摇扇时与山下纨绔别无二致,这才装得更像了一些。
撼竹自知推拒不了,只好应了下来,却慢腾腾地放下了长应的爪,龙爪这玩意,她可不敢乱抓。
长应冷着脸,万没有想要自己的手会被拉开。她连看也不看撼竹一眼,分明是不想与她同行。
“你乖一些,回去给你糖吃。”渚幽不会哄什么小龙,但丹穴山上的凤凰,幼时似乎都喜吃甜一些的零嘴。
长应讨价还价,但脸色沉得不像是还价,倒像是要人命一样,换了张脸后,脸上的戾气更明显了,“不要糖,要别的。”
还瓮声瓮气的,嗓音着实粗。
若非知道这躯壳里的是她的龙,渚幽肯定会将这冷脸撒娇的凡人给弄走。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注意长应如今的这张脸,慢腾腾开口:“要什么……”
她还真不信,这龙还能「要」出点什么花样来。
“给我一些灵力。”长应凉飕飕开口,又语气干巴巴地补上两个字:“你的……”
撼竹像被人打了一棒槌,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要灵力要得如此坦然自若,且还是向她家尊主要的。
渚幽一哂,浑不在意地答应下来:“允了……”
长应这才缓和了神色,回头对撼竹说:“听早课……”
撼竹虽心觉震撼,可又略微同情起这小龙,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魔说话哪有什么说到做到的,出尔反尔才是魔。
渚幽甚是满意,唰一下将纸扇给摇开了,到底还是亲手孵出来的龙,属实听话。
被遗弃在院门外的一魔一龙吹着寒风,发丝凌乱地面面相觑着,遍天的雪仍旧下个不停,似乎要下个天荒地老般。
撼竹不敢开口,长应也是个话少的,尤其对着这侍女,更是无话可说。
而穿着华承宗弟子袍的另一人早早飞远了,连一刻也未多待,走得极其干脆。
扶风而行的渚幽回过头时,恰看见那占了男修躯壳的小龙眸光淡漠至极,压根不像稚儿。
华承宗里数座塔直抵云霄,白玉天桥高悬,其上白雪飘摇,朔风如饕餮怒号。
一抹蓝白身影倏然从风雪中穿过,快如疾电。
藏着神化山山门的寒潭在八峰之后,潭面的冰层结了三尺厚,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既然留了护潭的大阵,想必也用不着再留人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