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弘年刚及三十,堪称文韬武略,夏军数次的军事计划都出自与他的谋划,只不过因为他是奴隶出身,功劳打都被军中的贵族子弟占了,职位和能力大不相符。
他勾唇邪魅一笑,唇角扬起一条向上的弧线,尾部藏锋。“惭愧啊,在下没有侯爷这样的好命,能在亲爹死后一跃成为一品军侯。”
霍时穆眸子一沉,转而又笑了开,“东阳将军先宽心,你虽然打小就死了亲爹又死了亲娘,这不现在还有一个如父如母的顶头上司百里将军吗?没事儿,待百里将军死了,你也可成为一品殿帅。”
这话要传到百里坞耳里,那还得了?
东阳弘,“百里将军身体康健,英勇不凡,乃天降将星,是要与南山寿的,比起这个法子,本将军到觉得没有多屠梁朝几座城池来得快捷。”
说着,他侧身坐在白玉马鞍上,他身上战甲由千片银甲连缀而成,华美而不失威仪,杀伐本是罪恶,落在他身上也透出来几分炫目的高雅。
“谁屠谁,还不一定呢?”说着,霍时穆从容调配好弓箭,射出一箭。
羽箭最终钉在那杆高高飘扬的“夏”字旗帜的旗杆上,箭簇穿透旗杆,以其为中心,细密的裂痕向四周延伸,旗帜轰然倒下。
东阳弘眼中瞬间射出无限寒光,“上,首登城墙者擢升,赐百金。入城之时,妇女见者可独幸,珠宝得者可独享!”
大军出动,敌人源源不断的往上扑。
这一开打,双方就在城池前你来我往的厮杀了月余,双方攻守相当,死伤也是相差无几。
这天东方刚显出一点儿白,胡夏军就向着卫城发起了猛烈进攻,一场激战后,胡夏军再次被击退,沈华英在瞭望台上看到敌军撤走时不忘将战死同伴的尸体背走,心头咯噔一下。
倒是屠百城等人由土匪转为悍将,对此得意不已,“这又跑了,哈哈哈,叫什么夏国,应该叫跑国。”
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完,沈华英才不紧不慢的说“刚才胡夏军撤走的时候,车辙子都没乱,不像是被击退吗,不要大意。”
正在指挥士卒检查城墙上的床驽的霍时穆听见这话,暗暗皱了下眉。
下城墙的时候,沈华英忍不住问他道,“你知道了什么?”
霍时穆犹疑了一下,语气颇为无奈的道,“昨日我收到靳相的消息,说朝廷上有官员递折子弹劾我们。”
弹劾对于沈华英来说是家常便饭,加之她在武陵驻守了一年多,如今武陵失守,朝中官员有所微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倒是霍时穆这个新上任的一品军侯怎么也会面临如此窘境呢?
沈华英漫不经心的随口问,“弹劾你?”
霍时穆嘴角咧开一抹讥笑。“树大招风而已。”
霍修战死,他就承袭他爹的爵位成为了一品军侯,几场战火硝烟下来,黑了,瘦了,硬朗了,额上一抹白绫,那种为亡者而带的白布无时不透露出死的冰冷,和煦阳光落在那上面都是灰白色的,衬着他这笑显得尤为冷峭。
沈华英心里微微一惊,她原本以为凭霍修身前的功勋,他的子子孙孙必然会深受朝廷庇佑,百姓遵从。那里料到这人还未入土,朝臣就迫不及待将矛头指向霍家。
世间事,当真是可笑得很。
沈华英回到自己的小院,这三间黄泥墙围着的小屋大概是她作为军营唯一女性的优待吧,一间卧室,一间澡房,一间兼杂物摆放室和书房,是独属于她的私人领地。
亲兵宋平安正在拾掇院子里的一盆花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被黄沙覆盖了一身的沈华英,活像个玩泥巴时弄脏了全身的皮孩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说不出的滑稽,宋平安放肆的笑了几声。
沈华英淡淡的瞥了一眼这个没大没小的属下,沉默着看着他笑,这一来,宋平安先是不好意思,然后是狐疑,最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本分,立刻恭敬起来。“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吗?”
“准备点热水,好了叫我。”沈华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淡淡吩咐后,便进屋去了。
刚从洗浴间走出来,沈华英鬼头鬼脑的跑到她跟前,冲着院门挤弄着眉眼,“他来了。”
沈华英偏着头,在用干布擦湿漉漉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问“谁?”
“霍侯爷。”
她一怔,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军侯如今指的已经是霍时穆了。
“他来干什么。”
沈华英将布巾从湿漉漉的头发上移开,挂在她手里垂在身侧,水珠从发梢处一滴接一滴,玉珠子般往土里落。
“小人不知,小人这就去给你问问?”
真是个孩子,她沈华英得有多大的架子才能把一品侯爷拦在院门口问话。
沈华英瞥了他一眼,悠悠说,“让他进来吧。”
宋平安把霍时穆领进来后,便去给沈华英准备吃食。
霍时穆的脸色很严肃,沈华英忽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侯爷有事但说无妨。”
“我明日可能要回金陵一趟。”
说着,霍时穆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沈华英手里。
沈华英展开来看完,书信是靳相写的,扁平的字本来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但那一个个扁平的字串联在一起时就在沈华英心底牵起了无限的压迫感,“勿再托辞,速归。’
“朝廷早就招诏你回京过?”
霍时穆点点头,“我爹去世,按理我该扶柩上京,离职守孝三年。”
如今边庭烽火连天,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还不至于因为霍时穆没有为霍修守孝就连下诏令。
沈华英皱了皱眉头,听见霍时穆接着缓声道:“刚开始,我没随我爹的灵柩上京,朝臣以不和礼教为由攻讦我。这事问题不大,皇上和靳相轻易就给压下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不知从那儿搜集了我年少时做的那些混账事,又加上夏人由武陵攻进一事,策动了两百余名官员要撤我的爵位。”
“你年少做的事?”
“就是我之前说的结交草寇,改换姓名,以及......”
“以及?”
“我是庶出之子,而我的生身母亲还谋害了武泰皇帝大典钦封的舜华郡主。”说着,霍时穆自嘲的笑了笑,“总之,这一笔笔账算下来,按梁律,我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伦不类的人就是了。”
沈华英深吸了口气,使自己保持平静,“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霍时穆道:“我的士兵交给沈将军了,望沈将军好生待他们。”
沈华英一惊,“侯爷不再回回来了?”
霍时穆笑了笑,一掀帘子,走了。
第32章
朝廷内部勾心斗角的事,夏朝人和四族部落很敏锐的嗅着了味儿。他们立即实施了反间计。
首先是武陵郡夏军一夜之间全部撤走了,而后却暗中放出流言说这样做是为了打消梁朝廷对霍时穆的猜忌,言下之意颇有暗示霍时穆与夏军交情不浅的意思。
再者是倒戈夏朝数年的四族人也忽然提出想要重新归顺梁朝,四部落的酋长几乎同时上表扬言五年前投靠夏军是逼不得已之举,当时夏军来势汹汹,他们不顺从就难以自保,文书上指摘霍修身前霸道狠癖,掌管南越之时未遵从五族同存的协议,对他们多有压迫剥削,所以才导致他们不得不反。
除了给已经故去的霍修泼了一盆污水,四部落的酋长还把杀人的快刀对准了霍时穆。
他们开出的归降条件是要梁朝给出霍时穆的脑袋,届时他们救回立即释放抓获的五十余万百姓,俯首称臣,还扬言说会帮助梁朝扫除夏军。
霍时穆在朝中的处境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内有一干嫉妒心作祟的臣子蠢蠢欲动,一早就想要褫夺霍时穆的爵位,令他不得翻身。如今又加上来自外部的两股势力步步紧逼。三面楚歌,那唱的都是杀人的字句,吐的都是吃人的话语。
消息传来,霍时穆的两位副将孟舟和陆羲和气得砸烂了两间土胚房。
沈华英过来呵斥住他们,面对着满目残垣,心里一如眼中景象,满地狼藉。
夏人故作的亲昵和四族人突然提出的议和显然就是一出一唱一和的反间计,皇帝不可能看不出来,梁朝的官员也不可能不知道这背后的用心。
但沈华英感到心惊的是,她细细思索后发现,即使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相信霍时穆的清白,也识破四族人的计谋,也依旧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对霍时穆进行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