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36)

沈华英觉得霍修被围困这二十天,忽而变的老了,瘦了好多,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了,头发裹了厚厚一层血痂和黄泥,狼狈得很。像是个真正的年近花甲的老人了,而不是那个说一无二,驰骋四方的杀神。

沈华英想起她入狱时霍修为她跪伤双腿的恩情,动动嘴角,正要说话,霍修一鞭抽在了他身上,不偏不倚,正好抽在肩头的刀伤里,疼得沈华英的身子哆哆嗦嗦的往下滑。

“鲁莽的东西,就你这模样,如何统帅三军?”

霍修这怒气真是发得莫名其妙,沈华英退后三步,呕出一口血,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这时看到霍修呕出了一口比她还要大滩的黑血。

然后霍修就倒了下去。

沈华英伸出去的搀扶的手迟了一拍,就看着他这个强悍了一生的老爹整个栽进了满地的污血中。

*****

抵达襄阳城东面的郊外时,天空上的云变得像云墨一样黑,才刚进入秋天,天色却十分迷蒙灰暗,狂风怒号,树林间的黑雾与阳光混沌一片。

在这种阴暗的光景下,襄阳城下的残留的战火辉然上烛于天,刺得沈华英的心紧缩成一团,她从马背上滑下,满面都是风尘,嘴唇上翻起许多死皮,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定边侯府军队看样子也是刚刚撤到襄阳,一律都是染血的盔甲,身上透出无限的疲惫。

被人群簇拥着的马车上坐着的是霍修,霍修看上去很不好,人虽然是坐着的,但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沈华英身上。

出城来迎接的士兵来到马车前立即俯身叩拜,“参见军侯!”

霍修脑袋不动,只缓缓转动着眼珠将迎出来的众人打量了一番,这个过程,将士们始终贴地跪着,毕恭毕敬。

而后霍修的目光一跳,锁住那些泪流满面的将士。“你们为谁而哭?大丈夫本该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还葬青山,为国杀贼而死者便是是我大梁之英豪,你们怎么敢用眼泪辱没一代雄杰。何况,本侯又还没死。”

很难想象一个六十岁的人嗓音竟会如此沉雄有气势,人群的呜咽轻易就被霍修的这一番话压下。掌控了场面的霍修有扫视了一眼众人,吩咐众人“进城。”

事情不妙,两天了霍修还没能下床,军中和周围郡县的大夫都来了,就住在霍修养病的院子里,日夜商讨救治方法。

霍修的儿子霍时穆一直在北境,眼下也赶了来。

他是霍修的独子,出身高贵,是个典型的美男子相,十足十是个女人堆里的香饽饽的,若是去风月场上潇洒时,倒贴他的女人一准跟雨后的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冒头,这些年随父驰骋沙场,更是意气无量,风头十足,往哪儿一站,那身刚硬霸道的痞帅能看晕十个八个的思春少妇。

而这会儿嘴上颔上一排黑幽幽的胡茬,掩去了多少轻狂无畏。

沈华英过来探望霍修,见霍时穆席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斟酌着问,“大夫们这么说?”

霍时穆起身对着沈华英拱了拱手,随后将凌乱头发用劲儿揉了揉,手搭在脑门上说:“不太好,军医说操劳过度,伤及了心肺,这些天都在呕血,血是黑色的,说是五脏六腑流出的血。”

听到这儿,沈华英抿嘴沉默起来,经历过生死的人都知道生与死的事,从来是最叫人无能为力的。

第30章

霍时穆又坐了下去,就势往后一仰,手肘撑在石阶上,展开双腿,半躺在那里。他低头琢磨了一阵,想到了又什么坐直了身体。“沈将军助父亲突围,我还未曾道谢。”

沈华英望进阴沉沉的天幕,低低道:“军侯于我有恩,这是我应当做的。”

霍时穆顿了一下,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沈将军很像一个人。”

“谁?”

霍时穆沉默了好半天,沉默的时候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久,才徐徐开口,“我爹其实是可以有更多子女的,你不知道吧,我虽然是定边侯府的独子,但却不是嫡子,我娘只是侯府的一名歌姬,而且怀上我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后来舜华郡主嫁入府中。”

霍时穆在这里顿了一下,瞧着沈华英道,“要说梁朝百余年来出的奇女子,舜华郡主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全亏了她的胸襟和智慧,才促成了后来五族止戈的场面,南越因而太平了近三十年。如果要是打仗,三十年间死的人最起码上百万。”

舜华,舜华,尧舜之风华,这个郡主的确当得起这个封号。

“我爹年轻时候分流得很,还是那种喜欢尝鲜,不负责任的风流,身边的女人比他身上的衣服还换得勤,而就在迎娶了舜华郡主后,彻彻底底改了性,后院的女人全被他送走安置,我生身母亲还是因为有我才被留下。现在想想,到换不如也被打发了的好。”

沈华英看他神色,知道前面的话都是铺垫,从这儿起才是他真正想讲的事,不由也直了直腰,“怎么?”

“还不就是女人善妒那档子事情呗,舜华郡主数次怀孕都被我母亲暗中下药滑了胎,舜华郡主的身子就这样落下了一堆病根,不仅再也无法孕育子嗣,还气血亏损,五族议和后的第三个年头,人就走了。想来,那时候的舜华郡主才三十一岁。”

“那你母亲......”话出口,沈华英就觉得不妥,收住了声音。霍时穆能在霍修的院门前把这事说给她听,想必霍修也知道这件事,霍修因为舜华郡主至今未再迎娶的事是人人皆知的。这么一个长情而又强悍的侯爷会对害死自己心爱之人的人做什么,沈华英已然能够想到。

同时,她也想到了,十九年前还只有八岁的霍时穆夹在中间的处境该是多么不堪。

“死了。”霍时穆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淡得像晾了几十年的白开水,“事情败露后,我爹当即提了战刀到我母亲房中,我当时也在,我娘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三圈,撞到我老爹的脚,叫他一脚就踢了出去,我当时......”

沈华英察觉到霍时穆握的手握成了拳头,但只是一瞬,一瞬之后他就立马松了开,“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就看到他也提着刀向我走过来......那会儿,舜华郡主还在,只是已经病得很重了,还是我我奶奶和她一起出面才劝住了我爹。”

“第二年吧,郡主就走了,自那时起,一直到十五岁,我都被养在府外,我爹一眼没瞧过我,但我奶奶倒是宠我得很,经常出府来陪我,尽着最好的东西给我,可以说我真是在她手心里长大。十无岁那年,她老人家仙逝,我才进府去祭拜。我和我爹互相看不顺眼,当着我奶奶的牌位,我俩就打起来,我被他打得半死,出府后,我自己改了名字,我奶奶姓卓,我就把名字改成了卓天放。”

“天放?”

霍时穆咧着嘴自嘲的笑了笑,“一算命瞎子说的,天放两只寓意天不管,地不理,放任五湖四海,自由自在,那时候觉得这两字就是为我造的。我当时还认识了一伙绿林土匪,成立了个天放帮......”

沈华英投以幽幽的一瞥。

霍时穆又笑了笑,“胡闹呗,也就劫过那么一两次道。”

沈华英却觉得,霍时穆这不是漫无目的的胡闹,而是蓄谋已久的和他爹作对。

一品军侯的儿子去当土匪,说出去得笑掉多少大牙。

霍时穆接着道,“没过半年,我爹就带人把我们全部端了。你猜猜他怎么收拾我的。”

沈华英道,“囚起来。”

霍时穆笑,“猜对了一半。所以说我爹是个狠人。他大概以为我是吃准了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才故意这么干来恶心他。他自己坚守对舜华郡主的情意不再碰其他女人,又看不上我这个子嗣,就给我灌了药,塞给我两个女人,我家凝儿就是那个时候有的。”说到这儿,霍时穆的笑全部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沈华英听得一呆,谁能想到,父子俩之间的恩怨居然是这么离奇曲折。

“但我爹的意思是得个孙子当继承人,凝儿生下来是个姑娘,而我也绝不上第二次当,他就不能放过我了,真把我囚在了府里。后来还是凝儿长大了,他也老了,我也懂得些人世了,才没了那么多剑拔弩张。”

说完,霍时穆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见他躺在床榻上,发现他真的是老了,他在我面前从来是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还是头一次在我面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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