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江到家，推开门，苗苗立马亲热地扑上来，撞入苗江怀中。她没站稳，差点跌倒。她笑着骂：“臭苗苗，把我老骨头都推散架了。”苗苗还在歪头眨眼，使劲献媚。苗江预感这家伙是不是闯祸了，在屋里绕了一圈，果然发现她仍在沙发上的外套，被它啃咬过。
苗江在小黑板写下“衣物别随手扔”六个字，提醒自己。她不是动物心理学家，也不是宠物训练师。但她知道，苗苗啃她的衣服，大多因为分离焦虑症。说到底，是她陪伴在侧的时间太少。
晚上的生活非常惬意。一人，一狗，一屋。苗江把狗粮放好，自己的饭随便做做，窝在沙发里，边看手术视频边吃饭。
这天，视频里的患者也是一条土狗，阴囊肿得跟香瓜似的。苗苗正吃着饭，抬头看电视，突然不安地吠起来，又吓得跳到沙发上，把头缩到靠垫下面。
苗江赶紧拿出遥控器，随便换了个购物频道。她抱起苗苗，搂在怀里，恳求它的谅解：“对不起啊，苗苗，是我不对。不该在你面前放这个。”
看苗苗仍旧不安地吠，她又抓起遥控器，胡乱摁着，直到换到一个儿童节目。屏幕上，各种彩色泡泡，卡通图案。“没事了，没事了。”
苗苗这才安静下来。
苗江用手轻轻摸它：“小家伙，还想着你们的眼睛跟人类不一样，看不到动态，只能看到静态，我就疏忽了。”她用脸贴上去，好一会才松开，“是我不对。再也不这样了。”
把苗苗跟自己都喂饱了，她栓好狗绳，带它到楼下溜圈。
晚夏的深圳街头依旧闷热，但出了逼仄的居民旧楼，夜风刮起来，也是非常凉爽，不时有跑步的人，或是同样遛狗的人经过身边。有天天这个点牵着狗出现的人，彼此也是脸熟，主动上来跟苗江搭讪，说起狗的话题，最后也偶尔会绕到人上，问她是什么职业。
她总学不会说谎，每次都直言自己是动物医生。
接着，她的微信上就会多出几个联系人，不时给她发消息，寄望她能够“隔空诊断”——
“苗医生呀，我家猫子长了好多肉瘤，我该怎么办？”“您看看这照片，它这眼睛红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家狗子癫痫了，我去看医生，说怀疑是肿瘤，建议做个核磁共振。得大几千块呢。你说我是做呢，还是不做呢？它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每次，苗江都回复：“请到医院就诊。”
第034章 这人原来还有优点
这天晚上，苗江决定走远一点，带着苗苗，一路慢慢往诺亚方向散步。经过一个小吃店，门外趴着一只狗，原本懒懒地耷拉在地，看到苗江他们过来，突然吠起来。身后的人赶紧拉住它。
苗江正一手拴着绳，一手拿着电话在接听。电话那头，余因跟她提一个手术治疗方案。路过小吃店时，她没留神苗苗正盯着那只狗，只觉得它在使劲往前拽，大声吠。
余因在电话那边说：“在遛狗？”
“是。”手机拿远一点，“苗苗——”又往回拽。
电话那头，余因突然说：“这么说显得我像妇女之友，而且我怕会被女权人士抨击。不过……你不考虑一下，找个男朋友，丰富你工作以外的生活吗……”
两只狗互相对吠起来，苗江挂掉电话。
这时，小吃店外拉着狗绳的人，回头冲里面大声喊“阿岚”，一个男人从里面奔出来。那人说：“喂，这只狗，我搞不定啊！”
苗江把苗苗使劲往回拉，蹲下身搂住苗苗，一直嘘嘘嘘让它安静。一抬头，看到苟岚正在眼前，边往回拉：“看到美女了吗，咋这么兴奋！”
苗江这才认出来，小吃店外那只狗原来是上周被遗弃在诺亚那只狗。他的主人带它来洗澡，说出去接个电话，就再也没回来过。这种事情，在宠物医院发生过太多次。
苟岚还是那样冷心冷面，坚持要把不接受遗弃动物的纸贴在门外。苗江几乎又跟他当场争执起来，最后还是余因当和事佬，把狗子抱进去，给它起了名字叫富贵，在宠主群跟公众号里发布消息，请求扩散领养信息。
但动物世界就是人类社会的缩影。血统、身世跟颜值，都直接决定你的受欢迎程度。富贵长得瘦蔫蔫，没什么神气，怎么拍都不上镜，更谈不上萌。大家都很忧愁：医院没能力抚养这么多弃儿，这些动物一旦没有人领养，最终出路只有安乐死。
苗江没想到，铁石心肠的苟岚，居然会带富贵出来散步。
苟岚看到苗江，一脸了然，对富贵说：“原来你看到她了。你这家伙，眼光不行啊！她哪能跟叶小辛子比！”他在小吃店门口台阶上顿下，一只手揉着富贵的脑袋，又回过头跟店老板说，“怎么样？这狗不错的。可以帮你看门。”
店老板说：“操，整半天你这是在跟我推销啊！”又挤眉弄眼地笑，“多少钱整一个？”
苟岚说：“不要钱。你管我饭！”他跟老板一路瞎掰，神情舒坦，浑身烟火气。跟诺亚医院其他人聊不下去的话题，在这里居然可以天南地北，扯个没完没了。
苗江牵着苗苗走远。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除了医术以外，原来还有别的优点。
天气预报说，今年第 8 号超强台风已经生成，预计在周末正面吹袭深圳。深圳宝安机场做好预案，印象航空计划提前取消航班。网红空姐罗真真《空港·云霄路上》（叶小辛）中的人物在抖音上发自己被困深圳。街头人少，超市跟便利店挤满人，食品货架一空。余因抬头看向玻璃门外，树叶在枝头剧烈抖动，一下子被卷下来。
这种鬼天气，来医院就诊的宠物比之前少。但思年一如既往出现在诺亚这儿。巴斯光年的情况越来越差。猫患上淋巴瘤后，要随时复诊，方便医生掌握化疗方案和药物的反应。巴斯光年的 X 光跟超声检查结果显示，它的内脏器官正在衰竭。
思年背着书包，提着笼子，推开玻璃门，从傍晚的街头迈入傍晚的医院。神色重得像外面正冉冉下垂的太阳，但眼神终于坚定得像个小大人。
余果想，总有这样一个人，一件事，也许是一只猫，一只狗，让你的青春期迅速结束，原地成长。
接待任务少，杨师师坐在前台偷偷刷罗真真的短视频。候诊室新装了电视，声音调得低，平常基本没有人看。这次思年在外面等巴斯光年的检查，抬起脑袋看电视。新闻上，记者正采访印象航空在宝安机场的值机主任。下面滚过一行行字：“市民做好台风应对，超市被抢购一空……智利总统抵达深圳……深圳拟出台最严禁烟令……福田区发现女尸……”
余果从诊疗室出来，见到思年。她私底下偷偷问巴斯光年，看要不要换医生。“汪医生人很温柔，医术也高。”
思年轻轻摇头，说了声谢谢。
他告诉余果，自己冷静下来后，开始做事。他翻遍这个病的国内外资料，知道巴斯光年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多。“苟医生虽然说话直接，但是，我已经有足够心理准备了。换哪个医生都一样。”
他来得多，也渐渐跟医院里的人相熟。知道余果是院长的妹妹，知道杨师师一直在成人本科进修商业管理，知道汪少风处世圆滑受人欢迎，知道苗江家养的狗叫苗苗。
至于苟岚，除了他经常上班时间躺在沙发上休息，就没有别的了。
说这话时，苟岚端着杯子从诊疗室出来。他瞥了思年一眼，微微扬起下巴，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余果心想，苟岚最近好像比过去要热情些。他以前可是看到谁都不理不睬。前阵子聚会，他也来参加了。虽然跟汪少风全程零交流，连眼神交换都没有，但他跟小马小陆什么的，也开始愉快相处了。
思年靠在墙上，正跟余果小声聊天。候诊区长沙发上，除了等妈妈从候诊室出来的小女孩，就没有别的人了。小女孩正低头逗别人家的小兔。
苟岚一把陷到沙发上，大腿坐在电视机遥控器上，电视音量骤然飙升。整个诊所都听到新闻主播的声音。“……警察已封锁现场……目前路段封锁，路况……”
杨师师抬起头，鄙视地看了苟岚一眼。苟岚倒不为意，只勾勾手叫思年过来，手上拿着 B 超检查结果，跟他讲起了巴斯光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