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的狗肉节快开始了,该不会是供货的货车吧?”有人这么说。
很快,大家都议论开了。有人提议去拦下那辆货车,马上就有很多爱狗人士响应。消息通过微信群和微博,不断扩散。赶来的志愿者越来越多。
有经验的志愿者知道,运狗车辆条件恶劣,很多狗狗刚救下来没多久,就当场死了。最好请兽医,越多越好。这才有人联系上了余因。
苗江跟汪少风抵达时,余因跟其他医生已早一步到达。现场所见,陆陆续续有更多医疗团队抵达,都是来自本地其他动物医院的。有人连医院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驱车过来。
周五夜晚的高速公路本就繁忙,志愿者的车一路疾奔,终于追上了运狗车,司机被迫将车子停在高速路边。信息不断在微信群里扩散,越来越多志愿者陆续赶到,他们将运狗车重重包围。苗江来到时,现场非常吵闹。争吵声、狗吠声、哭叫声。
公路上横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和三辆小轿车,装满狗只的货车被堵在他们后。货车司机耷拉着脑袋,操着不容易听明白的方言,大喊:“你们要干嘛!你们要干嘛!别扯我!别扯我!”人们围聚在一起,也不知道谁推了谁一下,又有人喊了起来。
苗江下了车,茫茫夜色里,人影跟人影重在一起。在混杂的人声里,她听到有志愿者正在联系警察跟动物卫生监督部门。
她看向运狗车方向,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儿,拿着矿泉水瓶站在货车尾部,给被困车上的狗狗喂水喝。在她身旁,是更多手里拿着水瓶的志愿者。他们脚边堆了两个箱子,苗江瞥了一眼,见到里面有葡萄糖、狗粮、退烧药、口罩、消毒液和矿泉水。边角还有数十个黑色袋子。
走近了,她见到女孩儿边喂水,边流眼泪。
不能再走近了。
这里的气味让人窒息。
车上的狗不论体型,不论大小,都被塞到窄小的鸡笼里面。鸡笼跟女孩儿手中的矿泉水瓶一样高,狗狗层层叠叠被困压在一起,被挤得无法转身。苗江看到大多都是几十斤的肉狗,有牧羊犬,土狗,杂交品种,也有藏獒、黑背等名贵狗种,显然是主人心爱的宠物狗。
好多狗无法呼吸,拼命往外面探脑袋。一条黑色大型犬呲着嘴,发狂似地撕咬着囚笼,嘴边不住往下淌血。另一边厢,爱狗人士正在让货车司机签名。“签下这张放弃书!”
司机嘴里叨叨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我啥子都不懂哇!你们要干啥子嘛!不把这批货送到,我要赔钱的哇!我孩子还那么小,我咋养娃哟!赔不起哟赔不起!”他身旁还有个女人,衣服同样皱巴巴,应该是他老婆。显然很明白人多势众的道理,不说话,但止不住目光里的不解与怨恨。
赶来的志愿者和车子越来越多,高速公路被堵了大半,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按鸣喇叭,现场各种声音,高高低低,撞击着苗江的耳膜。
余因挤开人群,向苗江跟汪少风走来。“现在我们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官方——”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喊:“警方来啦!警方来啦!”
司机老婆见警察来了,似乎感觉有了依靠,底气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你们城里人不能这样欺负我们穷人家哇!”
爱狗人士虽在气头上,但理智还在,常识都懂,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陆续有车开过来。苗江看到有丢了狗的人,神情焦虑,来到现场找狗。一下车,看到现场的情况,当场哭了出来。现场还有金发棕发的老外,守在现场,给笼子里的狗喂水。有饲主认出了在动物医生界小有名气的汪少风,高声喊:“汪医生!快救救这些可怜的小家伙!”
救?怎么救?狗狗们被困在笼子里,没法出来。
场面越发混乱。
余因一直在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他沮丧,放下手机:“苟岚那家伙,又找不到人了。”
苗江站在冷风中,看警方、检疫部门人员和志愿者交涉。她看着警方拒绝爱狗人士卸下鸡笼,看着有志愿者绝望地哭起来,看着有人高声喊着什么,看着警察呼吁不要越过封锁线。
刚才喂水的女孩儿,现在被封锁线拦着,手里握着只剩小半瓶矿泉水的瓶子,手指几乎将它捏至变形。她咬着嘴唇,脸也涨得红,像要马上哭出来。
苗江看手上的表。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笼子里的狗狗,脱水越来越严重,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狗只趴在自己的排泄物上,发出阵阵哀嚎。
穿着深色制服的人迎面走来,苗江认得那是检疫部门的衣服。那男人跟交警说了句什么,便进入封锁线。
志愿者里,人们口耳相传:“刚动物检疫部门跟司机了解情况,发现全车一千四百多只狗,居然只有一张检疫证明!”
这不符合相关条例。
果然,货车司机非常泄气,用手搓了一把脸,脸上的黑色皱褶快要挤到一块了:‘我只是负责运货,啥子都不懂哟。”他老婆像被针戳了一下,那股劲儿蔫下去一点,委顿在男人身后,仍只是嗔怨地看着周遭。
过了一会,人声散开了一些,似乎交涉有了初步结果。警方表达了意思:先把现场双方车辆移到安全地方,避免继续堵塞交通。
警察没收了司机跟爱狗车主的驾驶证,让他们都重新上车,驶离高速,就近开到附近服务区。
苗江又上了汪少风的车,跟着警车一块驶向服务区。
车窗降下来,动物皮毛与血肉的气味,卷在夜风中,钻到车子里。
第004章 活下去
车子到地,她隔着车窗,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志愿者正掏出钱包。他从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红色钞票,递给司机。
其他志愿者都围了上去。
汪少风一看就明白。“他们要将狗买下来。不然这事完不了。”
最后,志愿者们凑了十万块钱,将笼子里的狗买下。交易一旦达成,马上有个年轻人一手抓着货车尾部,手脚并挥,硬是爬到两米多高的铁笼子上。他攀到笼子顶,拧开矿泉水瓶,手臂一挥,白花花的水往笼子里泼洒下去,四面八方,为被囚动物降温。
志愿者中有人接了个电话,大声喊到:“找到安置点了!找到安置点了!”
说是有志愿者附近城中村租了房子,可以作为临时安置点。货车司机被志愿者领着,不情不愿地,又驱车驶向临时安置点。
来到安置点,警察再次围起了封锁线,除动物医生以外的人,都不能进入封锁线内。狗只在车上已超过 12 小时。有志愿者情绪激动,领头的组织者把手围成喇叭,覆在嘴巴上,高声喊:“各位冷静!各位冷静!”又转过头,继续理性协商。
二十分钟后,警察跟检疫部门人员商量后,冲着人群打了个手势:“可以卸下笼子。”这讯息将紧绷情绪稀释,让这可怕夜晚的边缘出现了亮光。很多志愿者当场哭出来。
笼子卸下来。志愿者将重伤的狗只抱出,交给现场的医疗团队。
被救下来的狗,身体情况堪忧。有两成狗当场死亡,更多狗只出现脱水症状。那个扎丸子头的女孩儿,从箱子里取出黑色袋子。这是他们事先准备的尸体密封袋。
志愿者心疼那些以肉身对抗铁笼,血肉模糊的小家伙。不少人认出汪少风。呀,那不是经常在宠物杂志、节目里出现的帅哥医生嘛。“汪医生,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快要死了呀!”
汪少风被人重重包围。
志愿者怀里的小狗,对人类已经产生了不信任。志愿者一紧张,手一松,它就跳下地来。但根本奔不远。苗江抬起眼皮,那小家伙知道她在治疗自己的同伴,一瘸一拐地向她蹭过来。它四肢全被夹伤,腿上的皮掉了,血跟腐肉混在一块,几乎是硬生生把自己蹭过去。
苗江一把将它捞起到身边,那小家伙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同伴身旁,只抬起脸来,睁着眼睛,看着苗江。她被这目光注视,突然眼睛一酸。
汪少风正在旁兑水稀释碘伏液,抬头见到苗江神色不对劲。他喊她名字。她没听到。他又喊了好几遍,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女生一样,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哭红了眼睛。但没有,他所见的苗江,跟任何时候一样,仍是一脸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