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打量了他一眼，自以为不动声色，没想到胖男人看了她一眼，腼腆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他小心翼翼问：“我认得你是诺亚医院的医生？”
“实习生。”余果难为情地笑笑。
一碗关东煮的时间，余果听完了这个男人平凡的故事。
他说，他大学时因为一场病，导致整个人发胖。像被体积一点一点挤掉，他的自信跟社交圈越来越小。大学毕业后，他来到深圳，每晚下班后面对四面墙壁和一台电脑，他决定养一只猫。他想：养了猫，自己会跟别人有更多共同话题吧。
没想到，养猫后，他对人际交往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比往常更勤快工作，在职场上缓慢提升。多赚的钱，都被他用来养猫。
“连父母都会向我需索。我失败了，他们觉得丢脸。我成功了，他们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是他们的功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些小家伙毫无功利地、纯粹地爱我、依恋我。一想到这里，我对认识女朋友也没什么兴趣了。”他自嘲地笑笑。电话打进来，似乎是公司那边让他回去加班。他匆匆吃完那口面包，跟余果告辞。
后来余果还经常见到这个男人。他的猫住院了，杨师师作为前台加了他微信，给他发晚上的猫视频。
余果翻了翻他的朋友圈。某天他写，“一早把重要文件拉着家里，拖着人字拖冒雨赶回去，发现大王躺在门口地毯等我的那一刻，差点感动得想哭。你们不懂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想着今天又是糟糕的一天，然后看到一只橘猫在门口等待是什么心情。为了大王，我也会撑下去的！（大王：喵喵喵？我只是想问你今天为什么没放猫粮！！！）”
第013章 自生自灭，生死由天
苗江正襟坐在诊室里，面前是一个化浓妆，着红色小短裙，黑色小靴的女孩儿。
余果上下打量，这女孩儿掩藏在妆容下的模样不算好看，但在大城市爬摸打滚过一段时间，吃穿用度上都已升级，看人的眼神也有了掩不住的优越感。苗江跟她说话，她用警惕的眼神回视苗江，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奇怪的是，这女孩看自己家狗狗，也像看陌生人一样，甚至有点害怕。苗江问她问题，她也不大回答得上。苗江翻看病历，这不是名叫“小笛”的狗狗第一次看病了，前几次是另外两家连锁动物医院，分别诊断为急性胃肠炎和肺炎，但吃药后，病情都没有缓解。这次来到诺亚，还是因为肠胃问题。
“饮食方面……好像是不吃不喝，然后拉稀……”
苗江抬起眼皮：“你刚才说的是会吃喝，会拉稀，会呕吐。”
女孩儿用手推了推腕上的镯子，翻了翻眼皮子：“不，我刚说的是，会吃喝，不会拉稀。”
苗江又问：“吃的是什么狗粮？”
女孩儿说：“都是进口的。”
苗江问：“网购吗？”
女孩儿皱了皱眉，又回答不上来。好一会，她说：“有些是朋友带的，有些……可能是网购吧。”
余果停下记录的笔，也开始犯难。这个女孩儿，明显不是这只泰迪的主人。她想起有些主人太忙，只能让朋友带宠物过来看病。但一般这种情况下，主人会把狗狗的情况交代清楚，但眼前这女孩儿，也太迷糊了吧。
肠炎、胃炎跟胰腺炎的表现症状都不一样。动物不会说话，医生还是要跟人类沟通，才能获取信息。否则，就只能做大量检查，逐项排除。即使遇上负责任的主人，但能观察入微且具备一定动物医学常识的还是少数。医生依然要做大量“无用”检查。而动物诊所的医患关系紧张，也往往因为主人怪责医生“开一大堆没用又死贵的检查单”。
苗江边开检查单，边说：“宠物食品尽量从正规渠道购买。食物造假，会造成肝肾……”
女孩儿眨眨眼，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甲：“我刚看到你们这儿有卖狗粮的？你们这儿算正规渠道吗？你这是在推销吗？”
余果赶紧把女孩儿带出去，交代小马给她家泰迪测体温，抽血化验。女孩儿往外走时，嘴里还嘀咕：“我还是听朋友推荐到这家的……看来还是要去连锁动物医院才行……”
余果没理她，往回走，突然听到杨师师在门外喊：“谁又把猫遗弃在这儿了？”
隔着玻璃门，余果看到医院临街的树上栓了一只黄毛小猫，树边还放了一个竹篮。杨师师正蹲在地上，翻竹篮里的东西。余果好奇心起，出去看，见到竹篮里放了一大袋没开封的进口猫粮，还有一个粉红色信封。
余果把小猫抱进来，杨师师边拎着竹篮，边高声念信上的话——
亲爱的好心人：
因本人怀孕，家人反对养宠物，无奈之下只得将小雪放在诺亚动物医院门口。期盼好心人能够替我给小雪一个温暖的家。
落款是“迫于无奈的狠心人“。
杨师师咬牙切齿：“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狠心人！”
余果看了看竹篮，见里面还有个小红本，是宠物健康免疫证。这时，小猫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余果心都软了，将它轻轻搂在怀里。
有客人进来，杨师师赶紧到前台接待。余果想起自己还在跟诊，心想要是把小雪带进诊室，苗江肯定又要训话了。她正犹豫，突然见到苗江推门出来。
余果第一个念头是藏起小雪。
苗江瞥她一眼，注意到她怀里的猫，向她走来。
余果求救似的看向杨师师，见她正忙着跟客人说话，只好绝望地回过头，声音颤抖着对苗江说：“小雪它……”
“替它做个体检吧。”苗江搁下这话，转身要走，迎面撞上苟岚端着马克杯从诊室走出来。他坐在长沙发上，跟余果隔开一点距离，笑眯眯看着她：“你的猫？挺可爱。”
余果心情大好，对苟岚说：“它被人遗弃在外面了，刚我跟师师姐姐一起捡回来的。”
苟岚放下马克杯，半眯起眼睛。半晌，他伸出双手：“给我。”
余果不明所以。
苟岚笑着看她。
她将小雪交给他。小雪跟其他小动物一样，对动物医生有天然的抗拒，在余果手里挣扎着，喵呜叫着。
苟岚点点头：“聪明的小家伙。”
他缩回双手，转身回到诊室里。过了一会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他凑过来：“给我，给我。”
余果轻抚小雪的背，双手捧着，小心翼翼交到苟岚手里。苟岚接过喵呜挣扎的小雪，蓦地站起，径直往外走。他拉门动作很大，余果吓了一跳，隔着那扇大玻璃，呆呆看着他走到树旁，弯身放下小雪。外面起了风，他把 A4 纸往树上一贴，纸在风里抖啊抖。上面写着：本院不接收遗弃动物。任何动物遗弃此处，自生自灭，生死由天。
余果刚要站起来，便见一个浅蓝色身影从门边闪过。苗江一把撕下树上的纸，那纸轻飘飘掉在地上，一阵风掠过，卷上了半空。她抱过小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推门进来。
苟岚像被抽了骨架的人，软软地陷在沙发里。他低头在翻一本杂志，头也不抬：“谁带回来，谁负责养。”
“我养。”苗江把小雪交到余果手上，指了指诊室。余果赶紧抱着小雪走开。
苟岚把目光从杂志上抬起来：“你以为自己在帮这些动物？你没想过，人们知道这医院接收遗弃动物的消息传出去，只会越来越多人模仿。索性狠下心来。”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被遗弃的动物。”苗江打断，不让他有机会说下去。
“你救了一只，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别的呢？”
“只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就不会不管。”
苟岚把杂志扔到沙发上：“祝你看得更远。
第014章 苗苗是个好名字
下了班，苗江回家。
她住得离诺亚医院不远。繁华闹市的城中村，私楼林立，处处楼吻楼。
一到晚上六点半，黑压压的人流涌入狭长的白石洲道路，在照亮地摊水果的灯泡光焰中，沙县小吃跟麻辣烫交相辉映。店铺与店铺间，“大减价！跳楼价！五元三双！”的声音，勾兑着臭豆腐与鸭脖的气味。这声嘶力竭，最后化作黑色汗水，将老破小居民楼外墙贴满的发黄小广告，历历模糊掉。
招收夜总会公主，待遇从优，永久有效，落款时间在三年前，字迹隐约可辨。扫黄打非的红底黄字标语就在小广告上方，粘力不够，有一段耷拉下来。苗江把老式自行车停下，锁好，伸手撩起红色横幅，从下方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