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药是从哪儿来的?可有找太医查验过了?会不会伤到身子?”我有些担心。
“药是方士开的,也让太医查验过了,对身体伤害不大!”
又是方士!我默然无语,许久又道:“陛下的身体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比不得以前年轻的时候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能不吃就别吃,你们在他身边,能劝就尽量劝着些吧!”
“唯”齐心作揖:“奴婢明白!”
从偏殿出来,我连徐姬都懒得去看,折腾了这么一场,她的福分算是到头了,以后也折腾不起来了,看在她也遭了罪的份儿上,我也不想再追究她那本糊涂账,只嘱咐林姬好生照看,让李姬善后,便带人离开了。
出了鸳鸯殿,上了软舆,我又回头往殿内看了一眼,从始至终,刘彻一直都在里面,从未露过面。
☆、诬惘
或许是徐姬小产的事让刘彻受了刺激,又或许是后宫的女人都不能叫他尽兴,刘彻又开始想起李夫人的好来,时常将刘髆召到身边养视,以弥补对李夫人亏欠,可越是这样,就越发的睹物思人,思之如狂。
一日,刘彻夜里梦见李夫人,醒来后想要见李夫人一面,便又让方士设坛做法,帮他招魂,方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召开了李夫人的魂魄,令他感伤涕零,凄然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见一面他尤觉不够,又命画师将她的容貌画下来,挂在甘泉宫,供他日夜缅怀,还为此做了两篇悼亡赋。
借着对李夫人的这份思念,刘彻也终于想起被他扔在玉门关外一年多的李广利。太初三年春,刘彻增兵六万,助李广利攻打大宛,而这一仗一打又是一年,一直到太初四年春,才终于打了一个胜仗,班师回朝的那天,李广利带回了刘彻想要的天马,刘彻给他封了一个海西侯,如此倒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继建章宫建成以后,刘彻又从方士之言,修建了一所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除此之外,甘泉宫,鼎湖宫等只要是他求仙的地方,都有源源不断的妙龄女子充入其中,那些女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只有十二三岁,只有召幸后才能选入掖庭进行册封。
一个又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充入掖庭,未央宫也逐渐被这些青春蓬勃的朝气所取代,在相继送走了几个年老的嫔御后,太初四年的冬天,李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皇后说的对,人不能作孽,做了孽就要遭报应,我的报应现在来了!”李姬笑道,面色苍白如雪,干瘦如柴。
“别胡说”,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我那些话是吓唬你们的,你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好好养病才是要紧的,别胡思乱想了。”
“齐王的身子一向不错,如果不是我推他落水,他的寿命不会那么短,都是我造的孽,自从齐王薨世之后,我这心里就没有一刻安宁过”,许是到了弥留之际,她反而没了那么多约束,撑着起身下榻,在我面前跪下来,说道:“我这辈子没有对不起其他任何人,除了皇后,请皇后受我最后一拜!”
“别这么说,是那孩子无福,和你无关!”我悄悄抹了眼角的泪,又过去扶她。
挣扎着起身,还未抬步便又倒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稍稍缓过来后,她又问道:“皇后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我点头道:“当然记得,湄儿,多好听的名字!”
“不是在水之湄,是摽有梅……”她的微笑带了一丝苦涩,眼睛里的光芒也慢慢暗淡,又道:“皇后,我死以后,可否在我的墓前种一棵梅树?”
我连连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活着,为了燕王和广陵王,你必须活着!”
提到孩子,她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明艳起来,随即便晕死过去,我忙唤人去请了太医,可终究还是没救过来,她就这样带着笑走了。
大概是知道李夫人的死和李姬有关,刘彻对于这个曾经为他诞育过两个儿子的女人颇为冷漠,没有给她任何追封,只让人以美人的丧仪给她安葬,我将她葬在田姬身旁,依她所请,在她墓前种下几株红梅。不过奇怪的时,种的同心梅都没能存活,能存活下来的都是普通梅花。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①想来年少的时候她也曾有一颗真挚而热烈的心,爱慕着她的庶士,可到底又是什么让她的心最终变成了墓门之梅呢?
犹记得我初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椒房殿,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李湄,我原以为是梅花的梅,她却告诉我是在水之湄的湄,她容貌端庄隽秀,确实也当的起伊人两个字,在一众家人子中,她最是稳重,正巧当时我生刘彻的气,也见不得那些举止轻浮的女子,所以一眼便相中了她。
她是个福泽深厚的人,能一举诞下两个皇子,可在我看的出来,她其实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至于舛在各处,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也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经历了很多,她这辈子不慕名利,也不在意恩宠,唯有两个孩子是她此生唯一的慰藉和牵挂。好在她的孩子都已经平安健康的长大,以后可以富贵无忧的生活了,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走了。
这一年的岁末,匈奴呴犁湖病死,且鞮侯单于继位,言“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并以汉朝女婿自居,派遣使者将不肯投降匈奴的路充国等汉使悉数送了回来。
汉匈之战打了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了匈奴的一句软话,刘彻别提有多高兴了,遂将新的年号定为“天汉”,意欲彰显泱泱大汉,浩瀚无边的威名,并于天汉元年春派遣苏建之子苏武将扣押在汉朝的匈奴使者护送回匈奴,以示友善。
让人意外的是,苏武这一去正巧遇上匈奴发生内乱,汉使又再度被匈奴单于扣留,气的刘彻又于天汉二年夏五月派遣李广利领兵三万出兵匈奴,而这一战打的也是一言难尽,李广利虽得匈奴万余首级,但自己也损失惨重,所率军队折损十之六七,连带着骑都尉李陵也粮尽矢绝,全军覆没,被迫投降匈奴。
那些日子,人人都在谴责议论李陵变节一事,而我则为另外一件事忧心不已,我的四弟卫广身患重疾,病体沉疴,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注视
①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出自《诗经召南摽有梅》
☆、诬惘
那日我正与太医商议怎么给阿广用药,薛玉和陈灵却惊慌失措的出现在椒房殿,双双在我面前跪下,薛玉哭着道:“皇后,救救航儿……”
见她们火急火燎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卫广出事了,幸好不是,忙扶她们起来道:“起来说,航儿怎么了?”
“姨母,今天晌午,阿航被杜周抓走了!”陈灵应道。
我急道:“他做了什么事了,杜周要抓他?”
薛玉只是抹泪,还是陈灵比较镇定,解释道:“昨天夜里,阿航和几个朋友在外头吃酒,私下替李陵辩白了几句,说了贰师将军的两句不是,不知怎的就被人告发了,杜周说阿航罪犯诬惘,直接就将人给扣下了!”话一说完,她也哭了起来。
前不久太史令司马迁便是因为在朝堂上替李陵辩护了几句,刘彻以“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为由将其下狱,以诬惘之罪被判了死刑,最后刘彻惜才,准许司马迁以腐刑相抵。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倒还好说,偏偏落在了大魔头杜周手里,眼下刘彻正在气头上,他为了迎合刘彻,指不定会对卫航做些什么,难怪薛玉会急成这样。
“皇后,航儿虽然和阿广一样玩世不恭,可他心地不坏,一定是有人故意害他,求皇后救救他……”薛玉说着,又要下跪。
“我会想办法救他的,你先起来!”我扶她起来,又唤了陈兴过来:“你速去找太子,让他赶紧去执金吾打点一下,一定不准杜周对航儿用刑!”
陈兴是陈掌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他虽无大才,但胜在细心稳重,是个可靠之人,所以陈掌过世以后,我便让他接替了皇后詹事一职。
见陈兴出去,我又问道:“这事儿阿广知道么?”
薛玉摇头:“他病成那样,我哪里敢让他知道啊,乐娃和霆儿在家里照顾他,我们俩是偷偷进宫找你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