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你走出玉山,你要像个大人一样面对这个世界。”京墨看着漪华,道:“但是在玉山,你可以当个孩子,无论何时玉山的门都为你敞开。”
这不是空虚的祝福,这是郑重的承诺。
漪华险热泪盈眶,但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便改成了笑容,对他道:“那我以后真要赖着你这位天尊了。”
“还有我,本仙君也可以做你的靠山。”
“哈哈哈!”
一顿酒足饭饱,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大有越下越大的架势。明月楼灯火通明,外面的雪色被照的一片晶莹。漪华撒欢似的跑了出去,仰望满天飞雪,心情大好。
杜仲笑着摇摇头,朝她喊道:“小漪华,你小心着凉。”
“我不冷!”
“喝酒的是我,撒酒疯的居然是你!”杜仲道。
漪华拿过杜仲的星雨剑,舞着剑,在雪地里大声吟道:“雪点苍穹,月影横斜遥相度。梅间纸上,绕影低素语。”
杜仲看着目瞪口呆,非是因为她流光般的剑舞,更因她绝艳的才情。他不敢相信地问旁边的师叔祖:“她竟然能出口成章了?”
侧身一看,师叔祖不知去哪里了。
“慵绾青丝,嫣然拂还去。凭谁书,琼花千缕,飞落君归处。”漪华念完词的下阙,慢慢收剑,看着信步走来的京墨,他将搭在胳膊上的衣服展开,是一件绣红梅雪狐厚绒连帽大氅。
京墨微笑着,轻轻一歪头,高冷中带着霸气的温柔,那双漂亮的瑞风眼睛仿佛在说:“漪华,过来。”
漪华笑意盈盈地抿着嘴,一步一步走到京墨面前,背过身来,正好把自己裹在暖绒绒的大氅里。京墨食指一挑,替她戴上帽子,就像漪华第一天来到玉山时那样。
漪华的笑容绽开,美的就像蓬莱岛绣球园的花全部盛放。
“我咋瞧着自己像个外人呢!”杜仲自言自语。
“刚才的词是我自己想的,刚刚想的。”漪华对京墨说,一方面是在解释自己原创,另一方面是在求表扬。
京墨只是柔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晚些去,我想玩一会儿,明天晚些起床。”漪华一脸乖巧。
“好。”京墨答应。
“哈!”漪华立刻原地一蹦,对杜仲招手道:“杜仲,我们今晚打雪仗吧!不准用法力!”
“好啊!还是你懂我,我正有此意!”爱玩的杜仲一场兴奋。
京墨在清风殿的窗户里抱着辰砂,望着两个欢脱的背影,看着百十万年来早已司空见惯的飞雪,若有所思。披着红梅雪狐厚绒大氅,在白茫茫的雪原里,她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与杜仲飞奔嬉闹。漪华知道京墨对打雪仗没有兴趣,所以不会喊着他。
记得第一次遇见漪华,她便身着一身鲜红色的嫁衣。自从来了玉山,她便学着他的样子,穿着素净,似是怕衣服的颜色过于艳丽而扰了玉山的纯净。
八千年前,魔后把漪华送来的时候,京墨极其不适应身边多了个人,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现在漪华又回到玉山,他不仅不觉得叨扰,反而感到玉山焕发了新的生命。
身为天神,他活的无爱无恨,无欲无求,被世人认为是至高的境界。可是,湮灭对一切事物的喜欢,究竟是对红尘千丈的勘破,还是对身边美好的漠然?
漪华搓着红扑扑的小手,攥起一个大大的雪球,准备朝杜仲扔去。不想杜仲一个更大的雪球砸来,她闪身一躲,雪球碎了一地,她笑道:“哈哈,没打中吧!”
然后一个更大的雪球砸来,砸了漪华一脸,碎雪顺着衣帽的领口灌到身体里,虽有些不好受,但也顾不得了,只能硬着头皮与杜仲打下去。
京墨的手冰凉如玉,所以教漪华抚琴的时候,她总是避开他的手。他伸出手来,看着雪花着急地一片一片飞落在自己手心,想:本尊没有温度的双手,也许只有冰雪才不嫌弃吧。
他的睫毛很长,轻轻一颤,像蝴蝶振动翅膀。若不知道他是天尊,还以为是哪个凡间少年郎的心中有了落寞。
打完雪仗的两人坐在雪地上胡吹八扯。
漪华甩落帽子上的雪,气喘吁吁,往雪地里一躺,道:“被你打得好惨,但我没力气了。”
“哼,跟我斗!”杜仲笑着,也跟着平躺在一旁,两人素面朝天,任凭雪花飘洒到脸颊。
“漪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学法术?”
“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保护家人,为了把欺负我的人欺负回去。”
“有师叔祖在,别人不敢欺负你了。”
“我不能当一个一直需要别人保护的废物,我想当一个能保护家人的英雄。”
“英雄,嘻嘻……你还挺会想的,我看你是想找饮歌报仇吧!干嘛要废这么大的劲,我看师叔祖对你极为特殊,你若求求他,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帮你报仇。”
漪华对着天空哈了一口热气,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自己的劫自己来渡。”
两人一阵沉默。
“你说天尊很少离开玉山?”漪华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杜仲侧过脸来望着她。
漪华道:“我曾经在清风殿里看到一个小女孩的画像,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那是谁啊?”
“小女孩?不可能吧!”杜仲惊讶道:“难道是你小时候?师叔祖是玉山把你养了一阵子,但没养到那么大啊。”
漪华惊讶,转过脸来与杜仲面对面,问道:“不是把我养了八千多年吗?”
“是啊,八千多年你一直在雪洞里,但你不争气啊,后来就让你重新投胎做人去了。”
“确实够不争气的。”漪华道。
“其实也不赖你,本来你就快恢复成正常了。”杜仲应付道:“就是吧,当今妖王的爹,钩吻,他在凡间闹事情,师叔祖把他教育了一顿。后来钩吻杀上玉山找师叔祖报仇,打不过师叔祖,却把雪洞里的你给误伤了……师叔祖救了你那么久,懒得再救一遍,就想了个最快的方法,把你放到凡间。”
漪华努了努嘴,内心一时复杂到难以言表。
“那张画长什么样?我怎么没见过。”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是个小女孩没错,但背景不是玉山。”
“不是玉山?”杜仲一惊一乍道,“那肯定不是你!你那时候体弱,只有玉山精纯的空气能助你恢复,一刻也离不得玉山。”
漪华的心有些失落,道:“那就不是我了,画上的小女孩很胖,我这么瘦,想来也不是我。”
杜仲将一根细小的梅花枝叼在嘴里,脑袋悠悠地想着:一直以为师叔祖是个冷血的人,现在看来,他有不少故事啊!
“瞧,清风殿暗了。”漪华扬眉。
杜仲盯着漪华的眼睛,问:“你不会要趁着师叔祖睡觉打什么坏主意吧?”
漪华阴阳怪气地说:“为什么不能啊?”
“来,让我听听你的主意有多坏!”杜仲的眼睛发着亮光。
“我们堆个雪人送给京墨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主意呢!”杜仲一脸不屑。
漪华用眼神指了指清风殿的方向,说:“就算是真有坏主意,我定然先拿你下手,短短不会去惹京墨。虽然我不怕他,可我怕你担不起欺师灭祖的名声。”
晨起,雪后初霁,京墨起床来到隔壁书房,书房的窗户外摆着杜仲和漪华连夜堆起来的雪人。
不是一个雪人,是一堆雪人。
它们大小不同,形态各异,嬉笑怒骂,栩栩如生。有的扛着扫帚笑意盈盈,有的一老一小牵着手,有的雪人一脸怒气,有的雪人抱着一只小狗,有的雪人背上趴着一只猫……
京墨脸上笑的灿烂,映着清晨的光。那俩人倒是有心,特意使了法术让这些小雪人悬空在窗前,高低错落,仿佛一大早前来问安。
“啊,救命啊!”明月楼里却传来漪华惊惧的吼声。
漪华起床比较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呼吸新鲜空气。这一打开窗户,便发现窗户外面立着一个巨大的雪人,它的身体比明月楼的一层还高,脑袋正好到二楼的窗户,对漪华来说是看到雪人的最佳视线。
不同于昨晚给京墨做的一堆可爱的雪人,这个巨大雪人的眼睛里留着两行血泪,它的眼睛每眨一下,鲜红的血就从眼睛里滚落一颗,嘴里喃喃有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