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秋去春来,冰雪消融,京墨抬头看看天上风云,往常岁月,从来没觉得这般难熬过。
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十二日,这是南星仙人死前测算的月食之日。天帝伫立于逍遥殿窗前,白日里天气阴沉,晚上的云彩厚重,遮住了星星,也遮住了月亮。
且不说今晚本来就没有月食,即便有也被云彩遮住了,或许能唬住旁人。
“真是天助我也!”漪华站在蓝天阁前望着天空,她从来没有如此为阴暗无光的夜空开心过。
外面的夜空阴得越来越厉害,漪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空气闷闷的,心里也闷闷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一切都进行地太顺利了。
窗外划过一道银白色的亮光,紧接着一道惊雷劈过。这种大动干戈、声势浩大的天雷与天牢里普通的雷刑不同,这是九重天极重的一道刑罚,犯了事的被抽离全身修为,挨上一道三天下不来床,挨上五道生不如死,挨上十道……目前还没有听说有能挨上十道的。
漪华对此事略有耳闻,逍遥殿里的一位小仙侍方才失手打碎了天帝喜欢的白玉盏,要是天帝心情好也没什么,恰好天帝心情很差,趁机罚了他十道天雷。小仙侍自然受不了,但是天帝有话在先,“罚完了为止!”
天气不好,拿小仙侍撒什么火?隐隐约约中,漪华甚至能听到仙侍的悲惨嚎叫。她和衣起身,准备将雷鸣闪电的聒噪关在外面。
“漪华!”
门应声而开,她惊讶地望着冒雨急匆匆赶来的饮歌,他一直谨遵约定,从来不踏足蓝田阁,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她问。
饮歌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担忧地说:“外面电闪雷鸣,我担心你害怕,赶紧过来了……”
混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她道:“没事,我现在不害怕了。”
饮歌脸色尴尬,良久,心情似是有些失落,道:“哦,也对,你现在法力高强,小小雷声哪能吓到你。”
漪华保持着和善的笑容,一语不发,等待他离去。
“漪华,其实……”他顿了顿,说,“其实,我们约法三章的日子早就过了。”
她轻轻眨了下眼,带着一直以来的孤傲,语气波澜不惊:“太子殿下和紫菀夫人最近相处不错,漪华内心甚慰。”
“内心甚慰?”他反问。
“嗯。”声音轻如羽毛,带着相隔千山万水的疏离,仿佛是一对曾经你侬我侬的夫妻走到了破镜难圆的尽头。
饮歌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我有时候真的怀疑……”
“怀疑什么?”漪华歪歪头。
“没事。”饮歌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你好好休息。”
“多谢。”漪华走到门口的台阶上。
饮歌执伞离去,背影稍显萧索。饮歌太子不惧怕风雨,却被她的冷漠浇透了,雨水没有落在他身上,他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落汤鸡。
漪华,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压根对我没有任何情意。这是饮歌刚刚没有问出口的话。
她是一块暖不透的冰,寒气逼人。要不是再三确认忘忧草没有出问题,要不是他足够了解漪华直来直去、爱恨分明的性子,要不是觉得漪华不可能喜欢别人……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一切那么不真实。漪华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假,又或者,自己的魅力不够?
闪电带着惊雷铺天盖地而来,每一声都席卷来更大的雨势,顷刻间暴雨如注。小时候觉得风雨从天上而来,现在站在九重天,感受着从更高更远的地方来临的风雨,漪华静静地伫立着,高傲地欣赏这风雨如晦的夜晚。
天庭里的仙最喜欢种牡丹,漪华见他们都喜欢,于是自己不喜欢了。饮歌特意让人给她栽种了满院的玫瑰。风雨袭来,玫瑰花被吹得摇摇欲坠,七零八落,想来明天侍女们又得忙活一场了。
饮歌说错了,她不怕雷声并不是因为法力高强,而是因为没有人保护她了。娘亲再也不会在雷雨夜的时候把她搂在怀里,为她哼唱乡间的歌谣。
簪子闪烁着徐徐微光,在她的发髻上轻轻颤了颤,她感应到后拿下来捧在手里,原来它在提示自己外面的天气有些小危险。
一道更猛烈的雷劈下来,天帝之怒,毫无道理。
手背优雅地擦去脸颊两侧的泪水,她低下头,目光温柔,说:“有你在,即便遭受天打雷劈我也不怕。”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真正的月食之夜离得越来越近,漪华的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有些“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四月十三日,这一天的朝会时间格外长,直到饮歌太子回来后,漪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三日后,忍冬仙君与岁寒仙官成婚,天帝特意下令,邀请魔界的半夏与苏叶来九重天观礼。
这本不是件大事,天帝偏偏要把苏叶和半夏喊过来。弟弟结婚,姐姐和姐夫来一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定的日子是四月十六日。
想当年,半夏仙君的婚期是提前一个月定下的,忍冬的婚期定的如此匆忙,又是这么个日子,令漪华不得不生疑。
难道天帝知道三日后有月食?
南星早就死了啊!
忍冬掌握天庭兵权,他的姐姐半夏在魔界,这对忍冬是一种掣肘,半夏一旦来九重天,天帝不一定会放半夏回去;苏叶如果不带半夏来,便成了公然与九重天作对,势必打草惊蛇,成了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漪华苦于无法同苏叶当面商量,又担心京墨,只好去杜仲仙君府上吃了顿辣汤小肥羊,期间,给苏叶发了一只风信子。
十六日,漪华一早起身,坐在镜子前任由当归给她挽了个高高的雀屏同心髻,戴上繁重的八只簪钗,洁白修长的脖颈上戴上牡丹纹紫玉镯,身穿金丝织锦如意云纹礼服。
当归赞道:“娘娘这样真的是雍容华贵呢!奴婢知道您平日里不喜欢这些繁重的衣服,您姑且忍一忍吧。”
“无妨。”镜子中的太子妃笑了笑,灿若云霞。反正以后,她再也不用穿太子妃的衣服了。
忍冬仙君的婚礼没什么特殊,唯一让人吃惊的是,杜仲仙君居然去了。
饮歌摇晃着酒杯,看了杜仲一眼,淡淡嗤笑一声,说了句:“半夏成亲他不来,现在居然来了,真是奇怪。”
漪华捕捉到他这句话,在他耳边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饮歌不明所以,杜仲的行事作风令人无法拿捏极为正常,难道这张其中还有缘故?
“你看看他瞅哪里?”漪华提醒道。
杜仲的目光频频往苏叶和半夏的方向看去,饮歌作为一个聪明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杜仲喜欢半夏?”
“嗯!”漪华使劲点点头,接着煞有介事地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于是,饮歌看杜仲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
天帝说了堆冠冕堂皇的话以后,又对半夏关心了一番,笑眯眯地道:“半夏仙君,今日是你亲弟弟的大喜之日,本座特许你在九重天住上几日。”
半夏大喜,正要谢恩之际,被身旁的苏叶攥住了手腕。他起身道:“天帝,据苏某所知,六界之中,断断没有出嫁女子回娘家住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某苛待妻子,这让苏某颜面何在啊!”
天帝右手一挥,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怒道:“谁说你苛待妻子了,他敢!天规之外也得讲究人情,半夏是忍冬的亲姐姐,让他们姐弟团聚一下怎么了?”
漪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觉得天帝说得很有道理,起身道:“父帝,漪华嫁与太子殿下以来,日日思念着魔界,也想……”
“不行!”饮歌断然拒绝。
漪华一脸委屈,泫然欲泣:“你我成亲比苏叶半夏还早呢,凭什么她能回来,我就不能回去,欺负我没有忍冬仙君这样的好弟弟吗!”
天帝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像小两口吵架一样,揶揄道:“太子妃,你嫁给饮歌这么久,更应该懂事点,怎么能闹小孩子脾气呢?”
漪华很讨厌别人这么教育他,忍着心里的怒气,惨兮兮地说:“父帝教训的是,漪华出身于魔界,不像半夏仙君一样出身于九重天,不该要求一样的待遇。”
饮歌不想让漪华回魔界,便道:“父帝,今日苏护法与半夏仙君前来,忍冬见到姐姐,双喜临门。但是苏护法与半夏仙君鹣鲽情深,他们夫妻二人估计也舍不得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