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一黯,随即又嘻嘻地笑了:“我逗你玩的,看把你吓得!”
说完突然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说:“手感真好!嘿嘿!”这师父的脑回路。。。果然不是一般人!
见我不高兴了,他立马尬咳一声,换上一本正经师父脸:“我不在时你也要好好练功,不能懈怠,明年此时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可要检查你是否偷懒!”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来,拉勾,你要好好练功等我回来!”他想了想,又不放心道。
看着他伸出的小指,我犹豫了一下。拉了勾是不是就不能反悔了?
“怎么?你打算偷懒?”他眉梢一挑。
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拉过勾。。。”
“来,这样,伸出你的小指,勾住!我的小妙益得每天勤快练功,等我明年回来检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的小指勾住我的,摇摇晃晃地念完了誓言。
他想了想又说:“这世间的坏人太多了,可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我又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又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那块碧玉,递给我说:“送给你,拿着。”
我急忙退后一步,摆摆手说:“不,我不能拿的,这东西看起来很珍贵。”无功不受禄,哪能平白拿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撇了一下嘴,直接朝我丢了过来,我只得赶紧接住,生怕落在地上打碎了。
“又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看把你吓得!你是我徒儿,我应当送你点东西,这块玉你就拿着玩吧,不过别弄丢了。”他挑了挑眉说道,高傲道。
我拿着仔细一看,这块玉圆润通透,像一滴大大的碧绿色水滴,阳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它的正面雕着一只麒麟瑞兽,背面篆刻着一“淼”字。虽然我没见过珍贵的玉石,但我总觉得手里这块也不是廉价的东西,有些惴惴不安地把玉放入怀里。
触到怀里的香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递给他:“师父,这。。。这是我随身带的香囊,里面有一篇我手抄的《心经》和一些干花,不值钱,但它是我唯一可以送的东西了。”我最受不了别人的恩惠,总得礼尚往来一番才觉得心安。
子宬呆了半晌才接过香囊,突然又笑嘻嘻地问:“小妙益,你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吗?”
我疑惑地抬起头:“啊?什么意思?”难道送个香囊还有讲究?
他捉黠地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香通相,就是你以后只相信我一个人,得好好听我的话。”说完一脸憋笑地看着我。
“哦,徒儿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我还当什么讲究呢,原来只是要我好好听话。既然都认他为师了,听他信他是自然的事。我也没有多想。
但他一听暴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了半晌,突然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香囊是一生只能送一次的东西,你以后不能再送其他人了!知道了吗?”
“哦。”我很乖巧地点点头。
可能是最后一天相处的关系,子宬一直拉着我说东说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我心中焦急,出来太久了,等会就到用膳的时间了。
“师。。。师父,太阳要落山了,你还不快回去?”我吞吞吐吐地说,心中想的是你再不走,我等会要错过饭点了,指不定还要被罚抄经文。。。
他这才意识到时间有些晚了,说:“那我走了,你记住要好好练功哦!”接着又把我看了半天,道:“嗯。。。还有,如果你不想当沙弥尼了,拿着那块玉去京城靖安王府,我。。。我有个兄弟在里面,他看到这玉就知道联系我!”说完,竟然又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大笑着飞身掠走了。
只留下我一脸惊讶:靖安王府。。。听起来就遥不可及的样子。。。我摇了摇头,在风中有点零乱了。。。
☆、第七章
子宬师父走后我每天除了念经,还有个重要的功课就是练功。不过半年,我拈叶飞花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十丈开外的一片飘落的柳叶我一颗石子就能轻易击落,我对自己的成绩颇为满意,心里想着一年之期到时我的表现肯定会让子宬震惊的,光是这样想想就有点小开心,于是练功更加勤奋了。
正当我一天天期盼着一年之期时,殊不知我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年之期变成了遥遥无期。
南越武帝宣德十五年,武帝听信宠臣司徒玉卿的谗言,排斥佛教,改国教为天师道教,并自诩为太上老君转世真人,广建道场,热衷于修仙长生不老。
后因京城郢京的大悲寺发现了大量兵器,武帝大怒,诛杀了全寺的僧侣,并推行了一系列苛虐的灭佛政策:京城内的僧侣全部诛杀,并毁灭天下一切经像,拆毁所有寺院、兰若、佛堂等,所有僧尼全部还俗。诏令一出,数万僧尼无从栖身,近千僧尼纷纷自尽而亡。
消息传到五空庵已是近一月之后,看着官兵们捣毁佛像,烧毁经书,众尼泪流满面。当庵堂被查封,众尼被遣出庵外时,更是哭嚎声动天。
五空庵中有不少比丘尼是在乱世中生存艰辛或遭遇厄运而遁入空门的柔弱女子,五空庵是她们的家,是她们最后的栖所,现在连这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怎能叫人不唏嘘?而像新任的明海住持及我慧定师父、慧言师叔这类终身礼佛,以佛教为毕身信仰的人更是痛心疾首。
明海住持坚决不出庵门一步,带头的官员竟仍封了庵堂,还放了一把火,当众尼哭喊着让明海住持出来时得到的却是官员的拳打脚踢甚至肆意杀戮,群情激愤!
正当场面不可控制时,庵内传来明海住持清朗之声:“娑罗双树,半枯半荣,娑罗花开,盛者必衰。唯有无边的佛法永存,唯有无边的慈悲永存。”
天空无端下起细雨,如歌如泣。
众尼流着泪口中喃喃:“唯有无边的佛法永存,唯有无边的慈悲永存。”声音逐渐湮没在一片火光中。
我看着眼前如猛兽般的熊熊烈焰,听着耳边渐渐消散的佛音,躲在慧定师父的怀里瑟瑟发抖。明海住持为什么不出来逃生?她就这样被烈火吞噬了吗?五空庵就这样没有了吗?那我们信仰的佛法呢?以后该怎么办?
我那时当真太小了,从末遇到如此大的变故,内心翻江倒海,总觉得抬头天都要塌下来了,终于,平时面无表情脸再也绷不住了。。。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打湿了慧定师父的僧服,我感觉到慧定师父胸膛的起伏,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一滴滴落在我头上,冰冷一片。
那场雨太小,来得太晚,最终还是没有浇灭熊熊烈焰,五空庵被烧成了灰烬,所有的人都被遣散,慧定师父带着我和妙清离开了这个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我真的一百个不愿意走,这曾经是我的家,这里我也许下了誓言,等他来年再回,如果来年他找不到我怎么办?我的心中压着块石头。
但生在乱世,人如浮萍,岂能随心所欲?
为了避免被认出是僧尼,慧定师父我们三人换上男装,扯下一块粗布包在头上,一路西行。慧定师父说往西出了南越,就是乌西国,乌西国并未禁佛,我们在那可继续学习佛法,寻求栖身之所。
我们走了一个月才走到瓷州,离乌西国还差得远。这一路极其艰难,我们两个小孩脚力有限,我在路上又发了几天高热,盘缠全拿来给我看病,所剩无几,慧定师父只好带着我们一路乞食,风餐露宿。
我心里难过,犹豫着要不要把子宬送的玉佩拿出来典当,但想着如果慧定师父问起玉佩来历,我怎么言明?如果以后再遇到子宬,没了玉佩我怎么交待?思来想去,最终我还是没有把玉佩拿出来。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但也就是那段日子,我才知道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
以前总觉得人间不过方寸大的寺院,古佛青灯,暮鼓晨钟。现在明白人间还有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最初乞食时,还遇善心人施舍,每天基本有一餐饭食,有时途中采摘野果,勉强能果腹。虽比不得过去在庵中的日子,但也还过得去。但越往西行,人烟越少,村庄越是破败,不少人和我们一样食不果腹,哪有多余的食物可以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