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徒增罪孽,只愿一切能够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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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安稳如初,西海却兵变了——
子夜时分,被冰笼罩的西海静谧无声,碧色玉雕直指海面冰层,被渡了法力的飓风在海底席卷,携着冷瑟和萧急的气韵,斩过半人高的琉璃灯亭,在山石之中穿梭,悬上朱红的屋檐。
仅一夜而已,西海便人人自危。
人人皆知庸然三殿下趁着夜幕斩尽龙王殿的侍女,三尺阶梯上血迹斑驳,将龙王殿镶绕了一圈皎皎清辉的夜明珠上覆上一层血色,白墙玉瓦中一片刺眼的鲜红。风雷涌动腥风血雨,刺破勒在众人喉间的密网,人人不得喘息。龙王殿上金龙呼啸,震的深海抖颤不停,然龙王缠绵病榻,已不得当年的神勇无敌,对于西海的劫难,也无力回天。
此刻的龙王殿前,庸然一身金衣,衣袖生风,绣上龙鳞烁烁光起,墨发尽被赤色发冠高挽起,束铜黄发簪,肩上披甲,前襟上坠落的金穗子微晃,摇落了一处黯光。
与他相对之人乃是扶羲,龙王养育两儿一女,为保位置将其他水将全部发落出去,权力就掌在他一手,如今,这西海也只有扶羲有此实力与他相对。
反之庸然的有备而来,扶羲倒是一如平常模样,一袭玄青色长袍,里衣凌乱,从略微扯开的领口可以看到衣内肌理。他似乎是被唤醒的,外袍披在身上,未曾系住,月白衣带松垮的,黑发半挽半束,木钗缠。
二人相对,一个目光凛凛,黑眸中藏匿着执掌风云的熊熊野心,一个风姿卓绝,半眯的惺忪睡眼仍能窥得公子无双。
“庸然,何必如此迫不及待,父王未寂,你我何苦争夺什么?如今子时,你率兵前来,所安何心?”
扶羲的声音还有些哑,夜晚寒凉,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衣袍,将其拢紧了些,被风袭过的手有些不自然的白,过了一会儿又攀上了一抹异色的赤红。谢缘师匆忙赶来,正好看到扶羲蹙了蹙眉,脸上愁容渐起,便
上前一步道:“殿下注意身子,别染了风寒。”
扶羲眨了眨眼,明眸凝着一点淡泊冷意,“无妨。”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难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
庸然未曾掩饰自己的不屑,他生来便是龙族的殿下,一生锦衣玉食,没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而扶羲却是龙王私子,母亲一介奴婢,自小生活蛮荒之中,他有他的傲气,亦有他的不屑,争权之事,只会明争,不会暗夺。
龙王如今药石无医,他作为儿子,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惹他不快。前几日有人来报,长姐与他对弈许久,他猜出了其中玄机却也没有生张。
左右不过是些拉拢之词。
可是今日得了口信,却怎么也忍不得了!
“庸然,你这是何意。”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庸然本想破口大骂,可想这么多人在场,被人听去了总会折了龙族的美名,为保全西海颜面,只得将心中诸多想法都憋了下来,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眼中喷火,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扶羲似乎稍微清醒了些,狭长的眸子扫过面前穿戴整齐,拿着枪戟的水兵,眼尾上挑,本就凉薄的眼愈加黯淡了下来,眉梢阴翳,在众人看来,纵使不言不语,也恍如大军压阵,兵临城下的嚣杀之气。
“踏上金殿,可就回不了头了。”他淡淡的开口,尽管身后空无一人,身旁也只有一个谢缘师。
“你斩杀侍女,姑且可以说铲除妖祟,你兵临至此,也可以说成心系父王安危,可一旦踏上这龙王殿,顶撞父王,扰了明灯烛火,这逆反得罪名可就脱不掉了。龙族对逆反之人做何处罚,想必你很是清楚。”
扶羲抬眸,望进面前人疯狂的眼里,看着他一副失心疯的可怖眼神,好心劝慰着。此番话,勉强称的上半真半假,他虽然有夺位的打算,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如今这般情况之下动手。
位一定要夺,可还没有到时候。
冰封也一定要破,可却不是现在。
人界最近大雨滂沱,雨点敲打在冰层之上叮当作响,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破开冰封,反而会让西海受人界风雨之苦,如若
父王在此刻出了意外,西海大丧,海底必然会失了温度,到时候素娘想看太阳,怕是更难了。
既然拨云不能见日,又何必拨云呢?
庸然听不出他话中有话真假,可谢缘师能听出来,他知道扶羲方才的话里颇多真意,一时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此刻就是夺权的最好时机。是庸然先挑起来的霍乱,他率兵前来,逆反之心昭然若揭,身为二殿下,斩杀逆贼再合适不过,谁能多言半句!
“如此机会,何不把握?”
谢缘师小声提醒,扶羲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如此他便知道扶羲今日是不会动手了,便也退到了一旁,作为一个旁观者,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对峙。
第81章 自寻死路
庸然抬脚向前, 与扶羲的距离更近了些,二人身高相近,相对时就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情绪, 扶羲眼眸依旧一潭死水般没有丝毫情绪,庸然轻笑一声:“何必惺惺作态呢?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都清楚了。”
“哦?”扶羲眯了眯眼,声线冷冽, 几乎能够冻结周围的水雾:“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庸然知道?”
“你与长姐相见,所商量什么?”
他知道了?
是什么人告的密呢?自己所居之处只有谢缘师在, 他对自己如何自然不用说,所以,那便是沉华堂里走了他的人?沉华堂有素娘, 他会不会知道了素娘的事?
扶羲眼中的漫不经心消失的干净,他拧了拧眉,声音更凉:“长姐与我……”
“扶羲, 庸然, 父王已安睡,为何在此处打扰!”叙华衣身为长公主,又是人界最尊拜的神灵, 声音总是这么高贵又威严,也就只有在对待素娘的时候才会温软一些。
众人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叙华衣一身石青色流云缎子,云袖舒展, 衣领上隐约有银线金丝的微光, 云色腰封上缀了一串品色极好的珍珠,白的璀璨迷人眼,外系了一个绯色披风, 朱红衣带在胸前缠绕成好看的样式。
“扶羲见过长姐。”
“庸然见过长姐……”庸然面色有些不自然,目光四处张望就是不看她,直到叙华衣走近,这才收起了身上的戾气,也算是恢复了些许理智。
叙华衣美目流转,在二人脸上停留片刻,冷哼一声,语气不佳:“父王方才喝了药才睡着,你们二人吵吵嚷嚷作何打算?庸然,你带兵前来,是要谋反吗?”
扶羲知道叙华衣是有意站在自己这边,所以一开口就对庸然兴师问罪,便勾了勾唇解释道:“长姐莫气,庸然是误会了。”
叙华衣今日回到沉华堂,本想着夜幕时分去找一趟扶羲,她是在去的路上听说庸然起兵的,来这儿的路上,甚至已将接下来要说的措辞想好了,此刻却突然被扶羲打断,一时间也有些疑惑:“误会什么?”
“我与长姐只不过下了一局棋而已,庸然当成了什么
?”
庸然:“……”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一向十分简单,叙华衣和扶羲交换了目光,皆已经明白了对方所想,此刻扶羲这样说,叙华衣便十分自然的接了下去:“扶羲,你的棋盘太过于破旧了,配不上你的棋艺,可换新的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但是玉石打磨总要花费些心思,过几天才能送来,到时候长姐可以再来,庸然也一起。”
叙华衣笑着点点头:“到时候,定要赢你一局!”
“那扶羲必定恭候着长姐。”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便自行散了去吧,别扰了父王的清净。”叙华衣一声吩咐,庸然没动,扶羲就俯身一拜先行离开了。
四处安静了下来,庸然身后的水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此刻局面他们该如何,等到扶羲和谢缘师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叙华衣才一手扯住庸然的衣袖,将他拉入了龙王殿中。
殿堂空旷安静,烛火摇曳,明珠的青辉洒落地面,消去了蜡烛的灼热感,最上方的龙王座因为许久没人沾染,失了原本的明亮色泽,扶手上龙头棱角分明,微张的利齿中衔了一粒金珠,双目是用深海琉璃所雕,轻盈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