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86)

作者:极限一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远方的潇君听得联络音立即折返,那佯装逃走的拓刻失去意义,便自行消解了。而潇君回头的路上片云成阻,上下一白,只要穿过便会身中罡雷闪电,竟是岚间在刚才布下的通天障碍。潇君一鞭一鞭抽开,寒光照夜,金星紫烟,雷电洪钟,唯恨锋不快。

“鬼王要来了,冲呀!”

狞猴尖尖地叫着,它是吃了髑鹘遗骸后强大起来的新鬼,一副身体似人粗细,生了长长的六手六眼,六手中三只擎举刀枪,另外三只用作攀爬,健步如飞,难以捉摸动向。而岚间的术法并不适合对抗这样的敌人,本想把潇君引到这里,反倒是自己受制了。

狞猴嘻嘻笑着不时捉弄岚间,一会儿用刀砍他脚腕,一会儿拽他长发。腐尸和小鬼们在前冲头阵,它留在后快活地捡漏。

污烂之躯丛丛迈步,纷纷竞跃施展功夫,向着岚间追起发难。

岚间已是应接不暇,一方面他出招时特意截断林荫砍出空地,是因星官仙法为神助,施以烈火焚净,但另一方面他雾化出的盾与兵正会挡蔽威力,打起来甚是不痛快。

“啧,难受……”

狞猴鼓着腮帮子向窟渊中吹哨,那窟中传来巨物咆哮,似乎千军万马筹备妥当,只等时机杀出,剿灭群仙,颠覆地脉颓势。

草木摇落秽息呈增,漫天是旋荡的鬼影,见过这架势的洙尾嘶嘶地提醒岚间:“像咒音女和猴子这样的家伙,长夜台还有数十只,其他的不成气候,连星月蓑也没得。”

虽是不成气候的为多,但凡人脆弱,经不住阴间侵迹遍地泯灭。地底遣出滚滚青烟似宣战烽火,腾去四处弥住星月,洙尾见状又慢吞吞补了一句:“自然,这十来个也够难缠了。”

以浊息作驾,威压迸射,长夜台精兵良将奏响鸣鼓,只等青烟扩散作效。

岚间心道正好不必碍手碍脚,便倾尽心力抹来一诀,轻袂拂动,再度借风力举身升入云霄。

便看这黑夜陡如皂洗,眼前喷云泄气,苍茫一片,若仙手卷玉兰,瑶姬堆柳花。

这白若某样境界,从神识中提取出来帐落南国,鬼号兵戈在纯白之中声声弱,好似昨夜梦中呓,今夕始听得;又好似它们都被砌进城墙,填入流沙洋海,被精卫的喙磨断了联结。

真道为大白,此外皆虚,五里雾中!

这迷雾来源于心障而非自然,将本情铿然唤醒,往世懊悔悲怒皆浮出水面,再添障泥:

已永远留在昨日的人尸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便羁怀多感只盼返乡,脚步踯躅;

一意讨伐的恶鬼迷惑了,念起地脉才是归宿,就恍惚徘徊不能再战,疑虑交加。

“我虽有揽月之志,遭害一死尚可忍。”

被岚间塑出的天兵砍掉半个身体的腐尸,慢慢走去稀星片月之下,仙法把它昂起的头颅烧出数个蜂巢格大小的洞孔,渐渐燃起火苗跌为一滩粉尘,溃腾四散,风里留下一句誓词:“匹夫见辱,尚拔剑而起,豪情逸兴之人,怎堪忍愚辱?”

“伤心阔别数十载,遥路相去远,以此凋零身……”

更多的不全之躯朝着四面八方蹒跚挪步,越过横风乱树,一路诵念家人和故乡的名字:“幽险难攀呵,无可至之期了……”

他们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根。

“啧,你的把戏不好笑,你们都给我精神些!”

狞猴暴跳如雷,前句对着岚间吼,下句对着群鬼吠。凭着越来越淡的气味,它找到咒音之女,厉声催促:“纺织娘,岚间有半颗被污染的内丹,快!”

纺织娘皮肤发黑,受到岚间的影响不住啼鸣,叫声异常凄厉忧郁。它呲着牙伸出覆在后背的纤薄羽翅,摩擦震动,将苦厄之音的声荡扩大,企图穿透心障加速厄劣岚间的神识。

有一瞬间,五里雾中的果效淡褪了,透出岚间汗津津的额头和眼旁青筋来,他已无余力帅御云霓做护卫,但洙尾如鸟绕在他身前,团出首尾相连的模样,是为珠鳞天廓一式,跟他鳞片结构相像的盾闪着温柔的微光挡住咒音,转而白雾继续加重,密得无法避躲。

由某种怨怼催生的狞猴撑不下去,用六只手扯着眼皮、毛发,跳到树上,气急败坏地撞脑袋:“不要再抓我们了!泡进酒里一点儿也不好喝,都死吧,死吧!”

趁它发疯闹出响动,岚间摸清二鬼位置,白雾之束犹如红萦急电铁马骤雨,先打向了树后的纺织娘。

残木碎裂成千片万箭,将女鬼的两条手臂全然打烂削断,再也无法牵动焦黑皮影。

“呃啊!呃啊!”纺织娘的叫声聒噪,一如只能活半个夏天的幼虫在求救。

趁它病要它命,百谷从旁现身,受伤的腿上绑着一圈草绳方可使力,手中抓着一把刚到手的粉色戒尺,模样短俏,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当这把戒尺硬生生抽在女鬼的滚圆肚腹上时,纺织娘两眼眼白全然变黑,浑身反复受到巨烈疼痛,两腿蜷缩弹起又因失了平衡摔倒在地,抽着筋不断哀叫。

对方这样子太过凄惨,百谷不忍再看,正提起水母戒补上一刀,纺织娘却散地化形:它从青色的成虫裂为一堆黑色婴孩,幼小的纺织娘们趴在地上一齐翻滚,一齐缩着四肢,背后都长出了长长的薄翅。

“在荒草中……夜夜哭泣……”

纺织娘们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泣不成声:“黑暗中哭泣啊,呃啊——”

这一日,百谷听了太多求救声,声音和声音叠在一起,真的,假的,自己的,别人的,吵吵嚷嚷,用以攻击,用以愤怒,用以声嘶力竭。

他离纺织娘近,从混乱的叫嚷中听取了它们的心事,参透了它们的本体……他盯着地上的焦黑婴儿,看清了她们紧闭的眼睛和攥着的手掌。

她们像妹妹一样,是丢在弃婴塔里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与那后来做了腐尸的相反,她们一天的人都没做过,像虫子伏在叶子里,叫嚷最后一会,就饿死了。

“呃啊,呃啊——”

这是婴孩的啼哭,在爹把妹子带回家之前,她小小的本能哭泣是否也汇入了纺织娘的身体里?

地脉的力量是心意收归,这意味着“劣弱旧伤”的能力也是来自于人心。

曾经抛弃掉的子嗣,不再回头看过的错事,到底是在灵与魂上留下了裂痕,永远地带进地脉。

“百谷!”洙尾催促他,“快动手!”

杉弥担心自己来得迟延,刚刚特意将水母戒从百谷的灵知里传递过来,而百谷手持短戒自问:在痛苦上又施以痛苦,在黑暗中又加以黑暗,在绝非其本体造成的后果上施展惩戒,会带来什么?

“你救不了它们!”洙尾看穿了百谷的意图,盘旋着身体嘶嘶道,“它们本是怨念,绝非真实人魂,亦无轮回转生之可能!”

这是由过去的手,已经做成的恶,发来无可逆行的结果。百谷听闻,便硬着头皮向一具焦黑婴儿扎出一戒,没有开刃的水母戒竟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地砍断了幼小干瘪的躯体,哗哗地碎了一地。百谷微微挤了眉头,他有些恶心,真实触及怨念的手感让他意念动摇,眼前似乎也模糊起来……

洙尾伸长脖子:“不好!百谷动了手,反倒也生了心障,难道他认识这咒女么?”

岚间将狞猴绞死后飘了过来:“我来吧,他身上伤重,不可久留。”

在岚间动手前,冻风突作飞沙走砾,几人抬首观望的功夫,百木倾颓败折。邪魔已卷着戾风前来,甩出两鞭打破五里雾中,猩红人手莲怒放,吹绽地府之花,纺织娘重新复原成虫体态,仅凭一击,就将岚间的布置打破!

“呵,趁我不在,就做了这点事啊。”

潇君不再给任何机会,自上朝下投出乱鞭摆来,万缕寒光缭乱舞动,银龙翻飞,不顾是打在自己人身上还是仙人一方,林地裂痕惨淡,数里未见完好之处。

百谷用水母戒勉强一挡,立即被鬼王之力压翻跪地,手腕喷出血线。如此急难时有仙法护卫住他头身,这护卫之盾不多时亦被击碎,又换上另一盾,承住了一通乱杀。

见未打穿百谷,潇君笑着收式,不以为意。他用手指梳理着脸旁的湿发,向他们发问:“嗯,还有什么能给我看的?”

百谷吸出腕上脏血吐在地上:“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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