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37)

作者:极限一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两人都生出略微的怔然,百谷耳热地低下头:“那,不如就快告诉我你兄的事。”

细看之下,岚间的轮廓其实跟津滇极为相似,不过他眸色发色极浅,气质截然不一,才觉得完全不像。

一具未干的尸体挂在旁边,被啃掉一半,肠子杂乱地垂下来,百谷没看到。

还有他更多看不到的,岚间一叹幽息,避无可避,默默从怀中掏出陶埙来,朱红器身上烙着一圈龙鳞海波纹。

“这个埙是他给我的。有年他往东去无限海,说只要有事便行在河岸上吹奏陶埙唤他,他必定赶回。但一去几十年,他什么节期都没回来过,没有差人来问候过。好像我没有事,就永远不能见这个兄长了。”

百谷举着手接过来摸了摸,只是个普通的可单族乐器,他们喜欢用土烧些笛子碟子吹打,整个村子都热热闹闹,不分红事白事都能又唱又跳。

“最初是疏远么?也对,九鸩不回来过花山节都气了他半年。”

“惦念么,总有一方比一方更多。”岚间绕过迎面的骷髅,说道:“我担心津滇已遭受不测,便燃烧修为离开我应属之地,到了黎水下游查探,却看到……”

他的面庞被穿过雾岚的正午光芒微微点亮,映明了雾野之神的不解:“我看到他跟一个凡人在一起过日子。那人已到暮年不能行动,需要时时照看,津滇是以寸步不离,无法抽身。”

果然还是不要问的好,百谷心里怪怪的,又羡慕又好奇:“哦,好嘛,算是不离不弃了。”

这是岚间第一次承认了自己隐秘的嫉恨,他却不能察觉,存有困惑:“我看那凡人脸色浮肿皮肤发紫,一副将死之像,心想自己竟连病损之人也不如吗,他宁愿日日看着那人也不愿来探望我吗……我感觉他在羞辱我。”

他看着手中的埙,这真是最简拙的土乐器,好像哥哥不假思索不经挑选就随手给他。

百谷这下不知怎么劝了,事关情之一字无分对错缓急。他也不是个滋味,还想有人来劝自己呢,只得步履紧随,一边点头:“那么,你就一气之下不理他了。”

“此事,只是个起因。”

后面的变化是岚间抗拒倾吐的源头,这触及他内心的黑暗,他真正“有辱仙位的德行”。

“我加重了那个凡人的病情。”岚间说:“她快快地死了……棺材都没做,津滇现叫人打的。”

他说得断断续续,咬字沉在风里。

白雾从浅到厚,从辨得清远山的弧线到辨不清,此番凄清山河可知神明隐晦的心里事?

“不过很快津滇发现了蹊跷,我们两个吵起来,互不退让。从此开始愈演愈烈无法收拾,兄弟倒像仇人,只能分开数载,临江不见。

而后我初历天衰一夜白发,那日心中惊惧,仍然依照约定吹埙唤他。连续月余天天吹奏,他一次都没有回应,我便也再也没有吹过……”

这唤不来人的乐器是个哑巴,不能发声的乐器是废物。

岚间把陶埙放回怀里,不看了。

“再后来,上一代杉弥告知了津滇,他就用空舟送了封信回来。说我若身中天衰,定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有辱仙位德行……他叫我自检,叫我向东皇太一跪坐八十一日求赎……明明他是我的兄弟吧?为何说这样伤我的话?……于是,我来投奔岱耶……罢了,后面的不想提了。”

岚间说完,停在天葬林里闭上眼睛,跟死人站在一处,久久不语。百谷一下下捏他的手,小声说:“你不要哭了。”

岚间说没有哭,你又看不见。周围是死人,它们也看不见。

他知道,他死时连尸身都不会有的,不会像这些幸运的凡人让三四亲友抬来山上喂鸟,乐得自在随缘,更别提丧器礼乐、纪念典祀,还有这些可爱的彩色小旗。就只能向空虚凭吊,他兄再寄一枚空舟当作衣冠流冢,顺水推向东海。

“无事。”

岚间回握住百谷:“如今我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他不能回我……唯一所求,想知自己是否四处迷津,离了本心。”

二人原本是同生灵胎,天之恩赐,能体会其他神明没有的亲情,结果……倒比别人更寂寞。

若我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没有对比没有羁绊,是不是要更好些呢。

“那你还恨他吗。”百谷心里难过,小心地看着他。

岚间却看着手心短浅的纹路,微微蹙眉:“恨?有时神明也不能懂,有时候也如人一样的不甘。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当真是为那早晚入土的凡人?我恨他吗,可我要死了,唯一能留下的,是我曾经有个弟兄。”

信徒不会成为见证者,亲人会。

他手心里突然接了一滴水,落下一滴饱足的透明圆珠。

“……”岚间看百谷的眼角发红,湿睫粘着,眼珠韵结一层水汽,问他:“为什么。”

百谷在胳膊上蹭了两下脸:“给气的。”

岚间收回手来,把他的泪攥在手心。

“我也许早去,也许比你久活,先想想自己吧,何必为我伤感。”

百谷冲他叫:“既是去日苦多,来日无长,何不像津滇那样痛快活,去做喜欢的事情呢。”

岚间迷茫不已:“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百谷便问他:“那你喜欢这个世上吗?”

穿过死者的嶙峋琵琶骨,岚间看了良久的沉寂山河。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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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雪衣雪发,岁暮孤影。

他仍旧有依恋,平日的沉默是因不舍与不堪而难言。

百谷就算听了这样的事也没有身份去抚慰与宽恕,早在他出生在水村江浦前,悲欢嫌隙已然发生,惨落的下场由更高的神明来命定。语色平白,他酝酿不出半句,单单跟着岚间,心里无奈地往前去。

凡人的命大抵如此,道不明理不就,还是得扛着头往前走。

既出天葬林,百谷眼亦明,光复相照,屏障破,风露侵游。

再看岚间,他还是相当平静,对甩开离合成就的阴郁得心应手,再用“不舍”和“依恋”形容他,便是无中生有的妄议。

丈地之外便是第二道牙牙门,因缀着白狼王的犬齿得名。

第一道门立在山脚,喻义斩断人祭与世人的联系,这第二道立在殿前,意味着他再也不能是自己。那里岱耶的眼目全然注视,须得小心翼翼。

岚间心想岱耶说不定又要使那折磨人的法子,以柔和为表象,实则施以酷刑,就提醒他:“往上没有肆意休息的时候了,多穿件衣服,再吃口饭吧。”

到了。

早前天际的一条冰白玉龙已伏在双足之下,为此脚趾磨出泡来,饥渴难耐,路上多次三番的变故让百谷疲乏得不似当初心态。他手指不利索地拆下头巾梳了遍头发,这些日子又长长不少,只能不断编挽起来,露出一截比雪还白的脖子,银的耳坠碰着镯子叮当乱响。

岚间伸手把一缕遗忘的乌发塞回他手里。

“多谢……你说,山神会怎么对我呢。”百谷心浮不定,“他淹死我全寨的人,可能也不会放过我。”

山神不会喜欢任何人,这种担心实数多余。

岚间道:“不是可能,是肯定。别整日不知好歹了。”

“嘁,无情。 ”

百谷把这些天露宿染脏的衣裳脱下来,换成彩织银线做成的蓝衫,转了圈问他:“还成不?”

“山风甚冷,再套上袄。”

九鸩哥花了大价钱买了长裘,百谷裹后上就像个站起来的大狐狸,毛绒绒的一只。

“从此开始,就是你一个人的路了。”

岚间让出大道:“此途行久转难,群峰云高,你能到这里也是一种修行。”

岚间一取回本领,百谷马上感觉到冰锥刺骨的寒冷,抱着胳膊接连打两个喷嚏,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耳朵。他的情绪敛回骨子缝里,冻得耷拉着肩膀,专心抵抗烈风。

危楼正寄岩上,攀云乘日,殿前长梯纡回九折,长旗震荡,门殿开凿巨石刻出浩大神像,昭告天下之百姓:此乃圣地。

神圣么?百谷对洞乌拉瓦火烧之夜的记忆还是模糊,还是想不通,余有蔓发的残愁。

岚间看他慢吞吞地收拾,直问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想了,若是津滇被囚,我理该把他赎出来。”百谷转着手上的镯子:“用什么代价都好。这样,他能陪着你去找找治病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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