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些热心肠的女工而言,清少在她们劳累而枯燥的生活中像是一个解闷的新鲜事物。不论清少如何解释自己是主动离开家的,她们仍然以为清少是在嘴硬,心想着清少定是被喜新厌旧的男人抛弃了,于是给予清少许多关怀,直到睡前还问清少要不要吃些宵夜。
卧后清宵细细长,一夜思绪缠绕着人不得好梦,直至睡醒都是眉头紧锁。
王可成起了床,习惯性伸手在床边上拿自己要穿的衣服,可床边上只有昨天脱下来的那身满是尘土的衣服。先前清少虽然不见得次次早起,但一定会把王可成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放到床边上。
没了她难道自己还过不成了?王可成沉下脸,一个女人罢了,凭自己如今权势地位想要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清少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宦官,就会稀罕她那点情情爱爱了。
“老爷,您也不要太难过,夫人她说不定玩两天就回来了”,石头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听到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这才进来。
“哼,她爱回来不回来”,王可成一脸的冷漠,就算是误会了她,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她怎么能夜不归宿呢。
长街上零星几个早点摊位冒着热腾腾的气,天儿越发的凉,就算是生意人也不免眷恋被窝,这街道人一少,便显得冷冷清清。
“媳妇儿啊,你别走啊媳妇儿”,一屠夫拿着一把挂着油的刀追着前面的妇人跑。若不是屠夫带着乞求的哭腔,人们怕是以为这屠夫大白天的在杀人放火。
王可成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听到这不争气的男人的哀求,掀开了帘子看了一眼,像是作秀一般冷哼一声,又狠狠将帘子甩回来。王可成的脸像是施了过多的脂粉又惨白又僵硬,让人觉得冷漠又阴沉。但王可成内心却哭成一个泪人,这泪人儿还哭喊着:“夫人啊,你到底在哪呢?”
屋外人影频频,每当听到外面有动静,王可成都心里一激动,想着是不是有人找到了清少来报信了。只是一连三天,毫无音讯,王可成所有的期待都像是化作了泡影。
“王可成,你夫人兴许已经出城了”,高存绪破门而入,给王可成做出一副让他节哀的表情,“探子来报,三天前似乎见到你夫人坐着拉货的牛车出了城”。
“出城?”王可成一时间有些慌了。本以为清少只是闹脾气,没想到清少竟然是铁了心离开,这叫自己怎么找呢,她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你手下禁军多,这次、这次一定要帮帮我”。王可成双手扶着高存绪的肩膀,像是在恳求他。
“早上你不还说‘女人罢了,何须挂怀’么,怎么现在又挂怀起来了?反反复复,像个妇人一样”。
“我自然是要找到她,狠狠教训一番的”。
“让她在外面多吃点苦头,这不就是最好的教训么”。
“你......”
“我会派人继续四处打听的,你也别太着急”高存绪想着反正不是自己夫人,自己是一点也不急的。只是见王可成几乎忧郁成疾的样子,高存绪也懒得多和他斗嘴。“走吧,不如陪我去趟上国寺添些长明灯,祈个愿,说不定你夫人就回来了”。
“哼,一边残忍好杀,一边诵经拜佛”,王可成小声嘀咕着。不过像高存绪这样杀生无数的人都因为拜佛没遭天谴,自己去拜一拜兴许佛祖也真能显灵,让自己找回夫人。
从前代南齐朝开始到大虞,宦官们多信佛教。虽然代代高僧都说宦官们是前生作恶,故而得了男根不具的业报。可宦官们仍然渴望今生能得佛陀庇佑,甚至还传出虔诚诵佛而恢复男儿身的故事。
高存绪自知今生杀人无数,可毕竟多是出于无奈,故而总想着多捐些功德香火钱,渴望佛祖谅解,免得来生再被割一次。王可成先前是个例外,并不信什么来世今生、因果循环。可一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悲喜,都是因为老和尚的一句话,王可成不由的对释家生出许多敬畏。
二人忙里偷闲去了上国寺,高存绪向来高傲,但不论面对小僧还是方丈,都恭恭敬敬。王可成学着高存绪虔诚的模样对着高大的金身佛祖拜了又拜,一起身,发现那指点他去醉花楼接人的老和尚正躲在柱子后面。
“老东西”王可成见老和尚见他就要跑,赶紧上前捉住。“你不是说‘什么什么仙影落,东风桃花来’么,可我的桃花呢?她跑了,你快点再给我算算她去了哪里”。
“我......我只说让你接人,又没说人就是你的”老和尚一副不想认账的样子。但被王可成紧紧抓着,显得畏畏缩缩的。
“你......你敢耍我!”
王可成抓着老和尚的手使劲一攥,老和尚心想着他这哪来这么大力气的。支支吾吾想了会,老和尚开口到:“她心里是挂着你的,只是你们性子实在不和罢了”。
“哪里有什么不和!我们二人向来心意相通,互相体贴着”,王可成辩解地有些激动。
王可成大多时候都对二人相处挺满意的,他知道清少是喜欢着自己的,那种捧着自己的脸比捧着御赐珠宝还珍惜的样子,还有她很享受的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王可成知道,任凭自己位高权重了也难找到清少这样的女子,倒不是说清少有千好万好,但是她很特别,这种特别叫王可成慢慢离不开她了。但也是这种特别又让王可成很不安心,以至于王可成越发想用各种办法把清少拴在珮园里。
老和尚见王可成因为清少而心绪不宁,一副不找到人不罢休的样子,也稍稍放了心。毕竟老和尚觉得,清少再怎么倔强,可终究需要个人托付终身的。“你也别心急,你夫人她、她自会回到你身边的”,老和尚想着实在不行只能自己带着李氏一同往山阳跑一趟,把清少劝回来。
“当真?她......她不会和别的人跑了吧”,王可成心里终究是有些虚的。
“不会”老和尚说的很确定。“她常来为你添长明灯积功德,对你这么一份真心,又怎么会跟别人跑了呢”。
王可成听后倒是略感安慰。
一场北风席卷而来,宫里的树叶掉了个精光,太液池的景色都清减了许多,宫墙没了印衬,像是掉了漆一样暗淡无光。翰林的学士们踏着枯叶而来,采景赋诗。虽然学士们大多是清高脱俗的人,可也免不了有那么几个嘴碎的,一吃饱就开始操心别人家的床榻。
“听说王可成的夫人跑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不满足吧”,一翰林用袖子半遮掩着嘴角。
“不满足也是人之常情,一个阉人,何苦残害别人呢”。
......
这些话全被王可成听了去,王可成沉在心里二十多年的悲苦又浮了上来。因为清少自打见到他,就对于他是宦官这档子事毫不介意,既没有施舍同情怜悯,也没有厌恶鄙夷,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宦官了,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丈夫,然后又做了父亲。可听了这些话,王可成又开始怀疑自己,或许自己真的不该,也不配。
“别垂头丧气了,探子刚才来报,码头那边有你夫人的消息,她似乎搭过一艘往来于柞县的商船”,高存绪往王可成后背上重重一拍,好让他打起精神。
“我赶紧去码头一趟,那接待六位节度的事......”
“我替你去”。
王可成坐在码头边的一个茶棚子里,禁卫军加上几个宦官站了足足两大排。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被禁卫军押着过来,她们被这大官人的阵仗吓得不轻,显得很是紧张。
“你们见过这个人吗”,王可成说着让石头和二宝打开清少的画像。
几个妇人连连点头,“认得认得”。
“这女子应是被她男人给抛弃了,迫不得已才去其它地方谋生”,一妇人嘴快,只想着赶紧交代完好被放回去。
“放肆”王可成拍了下桌子,大碗里的茶水被震的晃出来,溅在桌子上。只见那妇人吓得赶紧跪下,连连磕头求饶。王可成心想着,清少在外面到底是怎么编排自己呢。“是她告诉你们自己被抛弃了?她还说了什么?”
“还不如实交待”禁卫军头子吓唬了一句。
“是、是我们猜的”那妇人赶紧说道。“她说她夫君长得俊美,人也善良可爱,总之就是哪里都好,只是她自己不会生养......想来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被男人给抛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