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怕她还宫口还未开全就把力气给叫没了,于是拿了亚麻布来给她咬着。
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喊听得赫连卿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可眼下他最是需要镇定,便一边压制着自己的担忧,一边轻拍她的发顶不停安抚。
开宫口的时间持续了很久,约莫过了六个时辰左右,天都已经黑了,她才终于开到了可以分娩的程度。
接下来就是孕妇的鬼门关了。
温若言按照稳婆教的,趁每次宫缩胎儿下降的时候,屏气用力,来来回回数十次,胎儿还未出来她便没了力气,甚至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稳婆还在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她此刻只觉得自己好累,非常累,从未这样累过。
她只想睡一觉,好好睡一觉。
“言言,你不能睡,言言!”赫连卿慌乱地拍打着她的脸,一向镇定的人此时却是满眼的六神无主,“言言,别闭上眼睛,你看看我,啊?”
温若言勉强抬起眼皮,望见的是他无法掩饰的惊慌。印象里,就连吵得最凶的那一次,她提出和离,他都从未如此惊慌过。
好像这个外人眼里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说起来,他还在自己面前哭过呢。这不,又哭了。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拭去他眼底还未落下的泪珠,笑了笑,“我看着呢,休息一会儿而已,紧张什么。”
说罢,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屏住呼气全身用力。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稳婆高兴地喊道。
温若言打起精神再接再厉,又是两次用力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顿时响彻在产房内,门外的人听了具是一喜,总算放下提着的心来。
“恭喜将军,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稳婆将裹好襁褓的婴儿放到温若言身边,掀开一角给二人看了一眼。
赫连卿只瞥了一眼便道:“知道了,抱出去给侯爷他们看看吧。”
“是。”
丫鬟们上前来收拾狼藉,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夫人,不禁再次红了眼眶,“言言,谢谢你。”
她本以为,他想谢的是自己给他生了个孩子,没想到却听见他说:“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他将掌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抵在自己额心,低垂着头淌下了泪来。
方才温若言意识不清醒时,是真的把他给吓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会说会笑的温若言了,若不是当时正在生产,他早就情绪失控了。
幸好……
幸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温若言抽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脸,微微笑道:“你说过要用一辈子向我赎罪的,我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亏?”
那人破涕为笑,侧首在她掌心吻了又吻,“那说好了,在我赎完罪之前,你绝不能先走一步。”
“好,我不走。”她闭了闭眼,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疲累,便先让赫连卿先出去陪父亲母亲,自己需要休息一会儿。
如今已经结束了分娩,赫连卿也就不需要再每日提心吊胆着了,于是听她的话,乖乖离开了产房。
父亲母亲见到孙儿顺利生出来,嘴上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苏遇宁也逗着小孩子玩了会儿,从稳婆那里得知温若言并无大碍后,便先行一步回去了。
长平侯看着这个孙子格外喜欢,长公主也喜欢,不过比起孙子来,她还是更喜欢孙女一些。
期间二老问他们给孩子取的名字,赫连卿便将“赫连毅”一名告知了他们。
只见岳丈大人微微点着头,道:“毅,这个字好。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当顶天立地,忠正刚毅。取得好,取得好。”
“贤婿啊。”长公主上前道:“这女子生产过后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病痛,接下来这段日子,还是得靠你照顾言儿了。””母亲放心,我会将言言照顾好的。”
话音刚落,长平侯又在一旁道:“哎呀,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言儿怀有身孕这期间,也是他一个人照顾的,难道照顾得不好吗?你看你女儿还长胖了不少呢。”
长公主丢给他一个白眼,“你一个大男人你懂什么?敢情不是你生孩子不是你遭罪,你知不知道后续言儿还有多少病痛?不知道就闭嘴,别在这儿说风凉话。”
长平侯摸了摸鼻子,果然不再说话了。
赫连卿垂眸微勾唇角,安抚道:“放心吧母亲,我会照顾好言言的。今日你们也在门外守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若是你们累坏了身子,言言也会担心的。”
长公主点点头,侧眸看向正在逗孙子的丈夫,撇了撇嘴角,“还不回去?”
长平侯身子一僵,轻咳一声后,依依不舍地跟着自家夫人,一同离开了将军府。
请来的奶娘将小少爷带了下去喂奶,赫连卿回到房里,轻手轻脚地走到熟睡的温若言身边坐下,目光无比温柔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微微倾身,亲吻她的额心。
“我爱你。”
长公主说得没错,产后的日子一样遭罪,且不比怀孕时期要少。
首先是涨奶,温若言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部胀满疼痛,同时伴随着发热乏力,食欲下降。
赫连卿怎么哄她她也吃不下东西,全身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四肢酸痛无力。
尤其是腰背,简直比未生产时还要酸痛,连赫连卿时常给她按摩缓解也不起作用,睡觉时也是疼得翻来覆去。
然后便是流恶露,小便失禁。这是温若言最讨厌也最难以启齿的时期,虽然大夫稳婆都说女子产后都是这样的,可她怎么也过不去心里那份羞耻心。
因此这段时日她便不让赫连卿同她一起睡,每次都是自个儿叫了小玉过来悄悄清理。
其实赫连卿哪会嫌弃她呢,看着她被这些病痛折磨,他心疼还来不及,可终究是拗不过她,只能搬到对面的房间去睡。
但他每晚都会醒来好几次,每次醒后,便会悄摸地进去她房里,看她睡得如何。有时候碰见她在睡梦中将眉头蹙得极深,他便会像以前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等她眉头舒展开了,又悄摸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浅眠。如此持续了一个月的时日,温若言竟也从未发现过。
再后来,坐月子终于结束了,温若言却不知怎的,心情总是烦闷至极。
大夫说,大多数的孕妇在生产前或生产后,都会有这么一段时日,心情烦闷燥郁,这个时候便需要丈夫的陪伴与开导。
于是赫连卿又向皇帝告了假,左右如今也没有什么战事,军务也都有聂栖可以代劳,皇帝便大方允了。
他这段时日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温若言的情绪越来越严重。
比如,她每日都会拿着镜子照上半个多时辰,一会儿问他,自己是不是没有之前好看了,一会儿又看着镜子里的脸,担忧地重复着脸变黄了,有斑了,没有以前那么细腻了。
每次赫连卿都会无比耐心地告诉她,她一直很好看,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她。
温若言不信,他便会不厌其烦地将这些话重复一遍又一遍,说到她信为止,也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
再比如,她时常会莫名流下泪来。看着外面的天空会哭,吃着饭也会哭,就连在看孩子的时候,她也会哭。
可要问她为什么哭,她又不知道,只知道心里无端的难过,莫名的想哭。
赫连卿看着她越来越严重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办法去缓解,只能在她每次哭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耐心哄着。
后来军营里一个成亲十几年的属下同他说,那会儿他妻子也是这般模样,整日不是发呆心慌就是哭泣,怎么也流不尽似的。然后他便带妻子出去玩了一圈儿,回来后她便好了,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的。
赫连卿听取他的建议,在这日将儿子交给了二老去带,随后便带着温若言出了远门。
说是远门,其实也并没有多远,毕竟她才坐完月子不久,他不敢定太远的路程怕中途颠簸了她。
因此二人只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来到郊外的一座深山竹屋里。
这座竹屋,是之前他一位下属卸甲归田后,因没有亲人,便自个儿在这深山里建的。后来那位属下去云游四海了,这座竹屋便空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