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一扫众人,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姐,这儿还有位置!”
陈知意举起手,惊喜地喊道。
阮软敛下目光,朝着陈知意说的方向走去。
主塌上的陈老太,瞅了眼自己疼爱的小孙子,加快转动佛珠的速度。
淡淡地哼了一声:“身为女子,竟还迟来。”
阮软一愣,歉意地点头。
随后,阮软见桌上精致的素雅小菜,乖乖地吃起饭来。
正当阮软吃的七分饱,放下筷子时,仰头看见陈知如姗姗来迟。
她精致的鹅蛋脸上净是惶恐不安,怯手怯脚地走进,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更是红着脸低下头,往陈老太的方向小跑过去。
她的声音软软:“太婆婆,囡囡不是故意来迟的。”
陈老太满脸慈祥,道:“我自是知晓我们囡囡有事。”
在场之人多为陈府之人,自是知晓陈老太的喜好憎恶。
此刻,均是闭口不言,安静地吃起素斋。
唯有陈知意低着头,附身于阮软身前,道:“太婆怎么可以这样对阿姐?太婆可真是……”
陈知意自幼便要去皇家学府待上六天,才能回陈府一遭。
昨日回来,便只知道他的阿姐被罚跪祠堂。
却不知,他的阿姐,在家中净是如此被对待!
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为他的阿姐不值。
想要站起来时,阮软默默牵起他的衣袖,轻微地摇头。
陈知意自是懂的,便只好作罢,无奈坐着。
——
轮月渐缺,静安寺西厢房。
影站于黑漆雕花帘外,微声道:“爷,卑职有事相告。”
他透过黑漆雕花帘偷瞅着,
梅子青站如松竹那般,□□硬朗。一只手备于身后,单手执着毛笔,神情淡然。
许久后,影没有等到男子的回复。
但,他只能继续等着。
他家爷,最厌不听话的物件。
梅子青微掀眼眸,将毛笔放置一边的羊脂玉碎雕笔架上。
再慢慢悠悠地端起一旁青花瓷杯,抿了一口。淡若毫无血丝的薄唇,染上水渍后,变得润而粉嫩。
而后才将视线转到远处,道:“说。”
这声音,如同腊月道上铺满的厚雪那般冰冷,毫无生气。
影吞咽了好几口好水,道:“探探子说,那人拿到爷的画了。”
梅子青恣意勾起一边唇,转动着手中的白碎玉扳指,眸里是不可察觉的嘲意。
黑漆门外,嚷嚷不停——
陈老太望着背脊□□的阮软,不急不躁地轻飘飘来了句:“身为女子,为何如此不知分寸?”
阮软轻笑,自打她入陈府以来,这太婆婆并不欢喜她也罢,也时时刁难她。
但她,从没挂上心上。
这次,却是头一次遭到这般奇怪的质问。
她扬起下颚,眉目间尽是淡然,爽朗笑着,道:“太婆婆,为何这样说?”
陈老太转动佛珠的手停滞,这是小妮子第一次找她讨个说法。
陈老太身旁的陈知如瞬时攥紧手指,搀扶着陈老太的手亦愈发的重。
她满脸担忧地看着陈老太,柔柔道:“太婆婆......可别气坏了身子。”
陈府老太一听,挑着眉,笑出声,微侧头,深深地打量起她的这个小孙女。
脑海中,涌现起一刻钟前的画面——
陈知如含泪地倚在她的身边,道:“太婆婆,囡囡不知一事可说不可说......”
陈老太半眯的眼睛,瞄了一眼身旁乖顺的孙女。
她这孙女,自小便遭全府上下的人拿到心尖尖上宠着,个性也染上了些不好的小缺点罢。
陈老太思及,慢慢悠悠道:“有事便说。”
陈知如踌躇不前,磨蹭半响后,转到陈老太的身前,一双桃花眸里尽是不解、愧疚,“太婆婆,我今儿个,碰见姐姐,在梅公子的马车里,待了一下午......”
她语无伦次,“我也不知,作为待嫁的女孩,此举是不是妥的......”
陈老太加快转动佛珠的速度,抬起右手,按压着太阳穴,不出一语。
陈知如见状,乖巧在陈老太的太阳穴侧边,细按起来。
陈老太半眯着眼睛,眼眸望着瑞金香炉,淡淡道:“那便□□一番罢。”
陈知如眸里闪着喜悦,言语心疼,柔柔出声:“姐姐或许不知不妥呢……”
陈老太沉默不语,布满皱纹的手掌缓缓覆上陈知如似玉琢般的手,沉言道:“囡囡,这有些物件得到了,便会失去些什的。”
记忆戛然而止,陈老太凝着眼前的陈知如,淡淡笑了笑。
她心里像个明镜似的,知晓这小孙女心里想些什。
思索完,她转头看向台阶下的女子,道:“你想要个解释?”
阮软不卑不亢,“自然。”
陈老太沉下面庞,颤着身子,道:“身为女子,待在贵客马车里,可有不妥?!”
阮软的杏仁眼眸睁大,失去之前的恬然与平静。
陈老太微侧转身,睨着阮软,甩下一句:“在佛门前跪一个时辰,让自己干净些再睡吧。”
陈知如紧紧地搀扶着陈老太,侧脸看向楞在原地的阮软,嘴角惬意地勾起。
立在原地的阮软,只觉着心如乱麻,
果真......
偷来的暖意,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环视一圈,探求那抹清冷的眼眸。
有人抱起双手,面容轻蔑;有人面露怜意;还有人全然冷漠。
全是可怜,嘲讽,无所谓,喜色的眼神。
就是没有,那双干净的像是天上瑶池的眸子。
她缓慢地收回视线,没直直跪下,没有一丝犹豫,淡然却掷地有声:“微女领罚。”
寒冷刺骨之感从膝间漫至全身,地面细碎砂砾,持久地摩挲着她的血肉。
阮软并不觉着,这有怎的,只因她的心如刀割。
她弄丢了她唯有的炙热,或许,唯有这刺骨的冷,才能让她丢去那颗奢求炙热的心。
——
门外之事,早已清晰地传进门内。
影暗自打量起波澜不惊的主子起来,不敢出一言一语。
他家主子......
心思太重,他猜不透。
梅子青淡淡凝看着向窗外,语调散漫:“真是不听话的小物件......”
他微微侧头,眼眸如同出鞘的剑那般,看向影,道:“对吗?”
影使劲低头,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亦不敢回答身前男子的话。
梅子青揉了揉眉心,扫过眼前胆怯不安的人儿,挥了挥手。
影如释重负,点头道:“诺。”
影一推开房门,似是算准那般,梅子青便抬起了头。
瘦弱的背影,便映入了梅子青的视线之中。
仅仅一瞥,便收敛下眸子,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他的神情淡漠,执起狼毫,在白宣纸上,行云流水般地挥舞,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勾勒。
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凝视地看着案几上的白宣纸后,瞳孔放大。
门外渐渐骚乱起来,谈论声亦愈发洪亮——
“这老天还真是折磨人。”
“果真,这初雪竟在这大小姐下跪时,到来咯!”
里屋的梅子青作画的右手微顿,狼毫笔尖点着白宣纸,渲染出点点墨圈。
他淡淡地望着眼案几上的白玉沙漏,竟只过了一刻钟。
他微揉眉心,拿起黑漆檀木背椅上的白狐皮裘,低喃一句:“见鬼。”
——
阮软身上的衣裳迎着雪花变得润湿,迎着寒风,形成刺骨的寒。
脑袋更是混沌不清,双膝亦是难受的要紧,像是血液全身堵塞,泛起难以忍受的麻。
就连......
她的眼皮也变得沉重不堪。
忽地,她勾起嘴角,眼前怎出现她的......
她的子青哥哥的身影?
——
不远处,静安亭间,站立着一男一女。
他们静静地远望着一抹青衫附身轻柔地女子抱在怀里,那一举一动里,全是他们可目及的珍视。
男子温和勾笑,女子却眉头紧锁。
胥鹤温柔地出声:“没去劝他?”
沐胭淡漠道:“我不久前路过他的窗子,你猜我看见了什。”
胥鹤煞是思索,试探道:“什么?”
沐胭脸上染上痛苦神情,“他只在阮软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接着,痛苦地闭上眼睛,继续道:“那画上......是阮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