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上方的星空,他判断着回去的路线,加快了步伐。心脏加速跳动,还有些刺激,罗兰笑了出来。来去路线不可能完全一致,他为了抄近路偏离了多少年的学生们在泥土上共同留下的脚印,随即,鞋底传来奇怪的触感,他踩到了什么。
手中的灯应声而碎,那东西从土里蹦了出来,箍住了他的脚,有些疼。罗兰立刻蹲下身查看,竟真是一个捕猎小型野兽的铁夹,他见祖父家的猎人拿着东西捕到过野兔。但这个摸上去是锈的,年久时间磨平了尖锐的角,不然他的腿已经被夹断了,如今是只夹住了他的一条腿,在裤子上留下了痕迹的程度。
灯坏了,能借助的只有月光,罗兰按自己所知的常识,找到了铁夹的开合处,在那里挂着一把小巧的锁。
罗兰:“……”
他即刻就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过去的捕兽夹,而是学校用来对付不听从规矩的学生,设下的人工陷阱。想必很快就会有巡林人或者老师来这里,看到他傻乎乎地站在树丛旁,对方会哈哈大笑,解开他脚上的锁,第二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学校,罗兰成为了一年级中的名人,开学第三天就破坏了学校的规矩。
退学倒不会,但传到待他人宽和,对家人严厉母亲的耳中,他也不会太好受。
“就没有什么方法吗……”罗兰蹲下身,捡起旁边的细小树枝,要撬开锁。弄了好一会儿,满头大汗也没打开。
“你在干什么?”有人问他,清脆的声音中充满好奇。
“没看到吗,我在——”下意识地接话,罗兰猛地扭头看去。
一个人影站在两棵树之间的缝隙里,月光落在这人身上。来人和他差不多高,都还是少年身量,一头齐耳碎短发,同王都流行的长度相比实在太短了些。他穿着简单而随意的衣服,十分方便活动,像是猎人的孩子。不过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的动物似的看着他,让罗兰感到了一丝古怪。
总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些,罗兰不想让他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说道:“我在散步。”
“是么,那你就继续散步吧。”少年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
“等等——”在意识到之前,罗兰已开口了。
少年脚步一顿,转头看来:“还有事吗?”
“你也是新生吗?”罗兰问道,脚已有些发麻了。
“新生?”少年看着他:“这里很适合睡觉。”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走上前来,拉过罗兰的衣服,蹭过脸:“这衣服的质量真好。”
果然有些古怪,罗兰想这少年大概不是学生,而是学校帮工的孩子。
“那我把这件衣服给你。”罗兰说道:“你能帮我解开这个吗?”
少年睁着眼睛望着他,微微上调的眼角带着一丝异域风情。
“要给我吗?”他拉着衣边问罗兰。罗兰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两枚银色的戒指,同他的年纪相比有些突兀。
“嗯,前提是——”
“这个?”少年蹲下身,伸手一拉。
只听“砰”的一声,罗兰的腿好似骤然得以呼吸。
少年站起身,笑道:“开了。”
罗兰不可置信地低头,蹲下了身,那把锁被打开了。怎么做到的,他刚刚明明用手掰,用小树枝戳,还用石头砸了半天。
“衣服。”少年说道。
罗兰即刻脱下衣服,给了少年:“怎么开的,你有钥匙吗?”
“这很简单。”少年说道,接过衣服贴在脸上,问道:“这是里学校,你是学生吗?”
“恩。”罗兰点了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少年忽然抬头看向他身后。罗兰扭头看去,出现了一道光线,想必是巡林的人。他扭头再看过去,少年已不见了。
连名字都没问,罗兰为了躲避巡林人,迅速回了教室,却一直想着少年是谁。周末过去,这少年出现在了课堂上,还举起手回答了历史老师有关奥菲尼亚大陆的问题。
“回答得很好,”上了年纪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翻找着学生名簿,“你是叫……”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少年走到了最前方,手覆在学生名簿,随即仰头看向老师,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叫——”
“——”
此时此刻,这声音已然模糊在罗兰的脑海里,连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
罗兰挥下手中的剑,鲜血溅落在眼前。麻木,除了麻木,只有麻木。
校园的时光早已过去,在进入大学后不久,奥菲尼亚大陆就爆发了战争。大陆边缘的小小部落忽然雄起,起先是部落间,尔后不断涌向几个国家,好似一瞬间,这片大陆就被烈火席卷。
所有人争相上前线,罗兰已继承了侯爵之位,但为逃脱紧追不舍的母亲给他安排的相亲,他自愿在大学毕业后来到前线。若立下了战功,回去后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为勒芒涅查家带来荣耀。
但他却没想到,战争比想象中残酷那样多。在来到前线前,朋友们纷纷叫嚣着绝对要赢,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是作为士兵,能做的不过是不断挥舞手中长剑,每倒下一个人,就离胜利更进一步,可是到了最后,大概会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最终只会机械性地摇晃手臂。
在战场上,在生死间,才是人人平等。除了有真正功绩的人之外,无论你是将军的孩子还是乞丐的孩子,都要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并随时可能命丧他人剑下。
母亲知道他要来,哭着求他不要走,又派人看住他。可他已成年了,继承了爵位,未来似乎已能望到尽头。生于不自知的安乐,死于自欺欺人的安乐,他不要这样的未来!
番外
靠在帐篷里,罗兰简单洗漱,被叫了出去。他已是军士长了,在战场的这些日子,他的职位发了疯似的升得极快。小时候他身体虚弱,长大后倒是和同龄人差不多,甚至因经离了虚弱的日子更加注重身体,远离同个圈子中风靡的吃喝玩乐,自律使人成长。他想的也不多,不像很多人无法面对残酷的现状,很快就选择退开。
战乱必须被平定,罗兰是这样想的。
“我记得你那帐篷现在就你一个吧,拜托你带一下新人了。”少尉对他这样说,罗兰立刻敬礼,表示知道了。却不见少尉身旁站着谁。
“啊,在那里。”少尉说道:“是将军塞给大校,大校给中校,中校给了少校,少校又把他交给上尉……总之到了我这里。嘛,就算是王子,在战场上也可能死去,平常对待每个自愿来到战场上的国民,就是我军的优点。”
但没人想揽这件事,所以到了我身上,也希望我能将对方处理掉,毕竟是侯爵,总有办法,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罗兰明白,表面称是,转头看去。唯一没穿制服的人正站在一匹马旁,从背面看身材纤细,罗兰不禁想这能在战场活上几天。
告别少尉,他走了过去,到了一定距离,竟听这家伙在对着马说话。
“是么,”偏高的中音,充满了活力,又带着丝温柔,柔软的手抚过马身,“你最喜欢的是——”
“咳咳。”罗兰咳嗽了两声:“我是——”
对方转头看来,见到他的那瞬,眼睛亮了起来:“是你。”对方笑了,笑容灿烂到耀眼。
罗兰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人,直到对方上前,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想起来了吗?快想起我啊。”
罗兰怔了一瞬,随即,就像是记忆的储藏室被打开,无数记忆从脑袋里涌了出来。
那日,少年在历史课上回答了问题,下课后罗兰追寻着他的身影,却跟丢了。此后连续几日,他都要找少年说话,可他一到下课就没了影子,也时常缺席课堂,好像他来学校是为了兴趣,哪怕缺勤率过高,无法毕业也没关系。
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他甚至没来考试,又在下个学期重新出现,还晒成了古铜色。罗兰实在太过在意,但刚进入学校,他要跟上课业已不容易,更不用说母亲对他的高要求,其他人也是这般。
到了下个学期,开学后一段时间,大家才终于缓了过来,完全和学校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重合,罗兰也就有了关注其他事的时间了。
于是在一日下课后,他下定决心要和那奇怪的少年说话,直接在走廊上叫住了他的名字。在老师呵斥时,罗兰拽过那少年,将他带到了没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