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在我困难的时候,你来过我的生命里。你参与过,可你不曾共情过。我没有料到,我们在中年的时候还会各走各的,越来越远,远到除了汇报大事,基本再也不联系。时间在我们之间变得特别稀有,有很多次,当我决定要对你讲述一件事,多件事,你总是避而远之。”
“我们或许被生活填满了。”
“不,而是长路漫漫,总有一个人先放手。只是你先放手了。”
“我不这样认为。”
“并不怪你,我的家里,挂着很多你寄来的东西,有你出差招生去买的羊绒毯,还有一个手工毛衣,上面有彩色的圆球。如果家里要翻,还是会翻出早几年你寄给我的东西,代表你时时想念我。”
“我们离的太远,很多时候我被我周围的一起也淹没了。虽然深夜的时候我知道,偶尔的闪现还知道我需要什么,可熬不过天明之后,要改变许多,最终可能变成你不再适应的那种状态。”
“不是我不适应,而是我们缺乏时间的联系。”
“我去看过你,你落魄的时候,我在你的身边。可你还记得,我结婚的时候,我生孩子的时候,生每个孩子的时候,你都未曾来看过我。就算我们隔着一个广场十分钟的距离,是不是你都没有空。”
“原来我们走过了千山万水,被伤害的小事还会永远的记着。”
“是呢,用什么来丈量感情呢,我们都因为在乎某些东西而刻意了。”
陆海看了看车里的时间,把车开的很慢,他好像刚从家里吵完架出来,实际他是看到了那只手表之后才出门。他为了那只背叛的手表出门,愤怒满腔,夏天的夜晚,阴雨绵绵,没有星空,蝉鸣也在雨夜销声匿迹,他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那一年的夏季大雨,他产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回忆……
他爱上了一个新的女人,就等于厌倦了另一个女人,连同放下的,还有那重复忍受不了的婚姻环境,他确定已经不爱旧的人了,所以在大雨的夜晚出门逃走,如果爱的话就不会对她不忠。他不是像有其他想法那样傍个大款改善生活,或者像第三者那般,通过物质和精神的双重需要,勉强痛苦地为之。那种人想必也是存在的,但是他不是,他属于纯正的厌倦和经受不住家庭的唠叨和指责。他感觉痛苦越来越重,就觉得自己不幸到了极点,然后特别勇敢像个勇士一样走出去,好像从大山深处走向城市那般的踌躇满志,很荒唐地满怀一种盲目的自我牺牲,第二部 是牺牲他人,第三部是重蹈覆辙。他等不了那灼热的身体和心脏,就像必须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重新开始的那种新天地的庞大的能量所,渴望把一个女人赶出门去再容纳一个新的女人进来,她们却曾经都是自己身体需要过的一份子,与之合并,故而难道抛弃和丢掉的是自我的身份,他没有想清楚,他从她的头发和嘴唇、手臂和思想里获得了自我生命的重新启动,在最终那个离婚的念头出现的时候,看到了旧人那虚伪并且令人生厌的祈求。
如今的他难道和当时的对方一样,惊慌失措,被变相赶出家门。他非常痛苦,就像流浪汉一样无家可归,就像吝啬鬼需要金钱渴望财富一般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得知这一切的最终原因究竟是自己的善意还是罪恶,有爱的能力和软弱,还是贪婪并且没有界限的一次踩空。他果真最怕背叛却走上了背叛的道路,他果真最在意贞洁却选择了欣悦这样的风尘女子,他果真想逃出婚姻去,怎么又转身进入了更密不透风的二婚,他有没有想清楚,一个人的心被掰成两半究竟是什么样子,而刀子如果已经捅向对方的心脏,说再多的追悔和甜言蜜语是否真的有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他开车,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行驶。不知在深夜的雨里,有一辆载着长发美女的车快速从他的对面迎过来,他只看到了一点光影,夜里开车大灯的习惯可不好,他低下眼神猜测是什么东西驱使人们在零点的深夜载着一个金色头发,妆容姣好的美女,他为此感到一种突然地不安全的感觉,然后突然在下一个路口迅速掉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做,总之就是不想继续往前开了,往前是无尽的危险,他咽了口口水,紧张万分,即使那些美女天生是为了爱情和快乐来到人间的,他也不愿染指,车轮翻滚起了水花,回程的路上,他领略了一种从未有过漫长的想象。就像过电影一般,由那个女子,车的主人,想到了中年的婚外出轨,想到了家庭破碎,想到了由于情欲而捉摸不定那些人无法战胜的东西,他躲在黑暗的最深处看着生活帐篷之下,发生的生活的片段,令他有一种被保护的传统里的力量在推动自己往水面上面浮动,他不想让那二婚中——无论主动,还是有了孩子的被动,成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他在车里看到了孩子的玩具,把玩具从副驾驶的车座上拿到镜子前面的放置小台面里。
他在想象的世界里看见了妍妍,看见了欣悦,看见了远方而来的岳父岳母,看见了孩子,他仿佛为自己如果没有停下来而继续往前开,证实了二婚的世界不过是重复一婚的所有婚姻中要面对的东西,唯一区别的是人物的变更。可人的热情多么稀有,人的甘愿和幸福又多么短暂,往往在过去不经意的时候早就用完了,如果在黑夜里迷失,如果丢弃掉那个第一个爱上我们的人,要再去人生中寻觅,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了。我们在这种东西里安稳过,过着的确会吵架和矛盾的生活,因为无论和谁生活在一切,都将经历这万千百种。
他把车开往回家的方向,明显要比远走到没有目的的那些地方顺畅多了。
妍妍听到雨声更大了,她小便起夜,去卫生间,从窗台下似乎又看到了陆海,二楼和三楼的高度令自己混淆不堪,去另一个房间寻找张桂兰,也许她已经出发去了潮州,她走回卧室,回到床上,似乎也从一场漫长的梦里看见了自己生活以及感情的变化。她被梦魇重新压住,想醒来却怎么也清醒不了,在一大片雏菊中,她看到自己在其中奔跑,清香的味道蔓延过她的身体,要比春季迷人的玫瑰更骄傲迷人。她确实喜欢谈道德,喜欢谴责婚姻中的同行者,如果真要到放手的时候,她依旧能冷静大方,甚至慷慨地毫不吝啬和占便宜,在这雨中,她尝过流眼泪痛快的痛快味道,也体会怀念的无言痛苦,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单据、旅行、信息、调换、购买从遥远的地方滑动至眼前,好像这睡梦一般的情景足够给人们写出一本情感专著,在这里,有每一个人的发声和每一种人的遭遇,即使是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对待,也会见解不同,说法做法迥异。
陆海回家上楼,走进卧室,他没有开灯,从外面那隐约的雨水反射路灯的光照下,似乎看到了妍妍的身影和容貌。他又走近了些,也许,靠近他的是从未被破碎的关系和本质完好的相信。大街上那冷的彻骨的风在他的肌肤上流窜,他想把回归的激动传递给妻子,使她的脸颊泛红因而受到情感的浮动。婚姻不需要外在的一切装扮,婚姻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种互相适应,还有长情、持久的忍耐和爱。那些流落在家之外的人华丽,依旧可以选择他们的华丽。棕皮质手表,不过预示着男人遭遇背叛时的感受和女人是一样的,男女都有选择爱情和婚姻的权利,二婚三婚也或许能拯救一婚的契机,可只是不要让那春天的寒风霜雪,毁了在清明节后播下的充满希望的种子即好。 他在她身后缓慢地躺下来,静静地随着雨声闭上眼睛。他似乎闻见了夏季里暖黄色雏菊的味道,从楼下的石榴树,长高的香椿树,玉兰树的雨后的冲刷叶子上,听见了滴答的声音,雨打芭蕉和风雨雷鸣,是不同的感受。他此刻很享受“掉头”开车回来的决心和毅力的内在张力。
“我是不是经历了某些穿越?我是不是提前预知了如果不拐弯回来,将要发生林林总总的未来?”他问自己,“现在,我究竟是处于什么状态?我是对第一段婚姻想要挽回?还是对第二段婚姻的懂得留守?我是否其实还没有拥有第二段婚姻?因为拐弯掉头,代表从未走出过婚姻?欣悦只是我们婚姻生活中有可能出现的第三者?这个人将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我们认清过去与今天之间的关系以及悔恨或煎熬?”他在疑问中,感到风从窗口吹进,吹散了身上的那些夜晚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