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兰在出租车上路过晚餐后的市集，那些推着果蔬的小老板坐在一堆菜前等生意，卖什么的都有，出租车行驶起来有些拥堵，她想起刚来北京时，也是这样的市场，她和杨力轻声下楼，去寻找小区旁边的手工豆腐摊。
那天早上并不遥远，那天早晨的情景是这样的。
张桂兰在早市上零零碎碎买了几样小菜，杨力在一边很着急催促，他出门了还是心事重重，老两口一边提着小菜，匆匆回家，回来的路上杨力低声说了几句，“你说回去那些亲朋好友的，如何看待我们，虽然这也不是咱们孩子的错，但是总归是难为情。这事说起来没什么，但是还是个事情。”
“有什么难为情的，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不过识人不淑，早点散伙罢了，离婚头一例也不是咱们妍妍，世界上那么多离婚的女人。他们就是圣人？相处不好离了也轻松。”张桂兰一听杨力的忧虑气不打一出来，闺女已经离婚了更要活出个人样来，怎么就还难为情了呢。
“你不懂，孩子的心理情况你不知道，这样事情她很痛苦的，不是比谁过的更好。孩子也不容易，你也不能太乐观。这路不好走。”杨力叹了口气，他怀着一种命运中沉重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人生当中的事情很多，婚姻算是一件，而离婚对女人造成的阴影真的非常大，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大。
除非从此再也不认同自己过去的生活内核。可是人都是在世俗的观念中浮沉，当一个十足的过客，和世界永远隔着一层东西，那也不太客观，人们是进入生活又脱离生活的。
“再过一会儿给陆海打电话，还有他父母，这种事情难道就让我们憋气，忍气吞声？我要是不上去打几巴掌陆海都不解气，哪个妈能解气？除非那种根本就不把孩子当孩子的，生下来随便养养，也没有责任心的那一类，爱长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爱怎么过就怎么过，说白了就是父母根本没有责任心，也不想管，和原始动物有什么区别，生出来了事。陆海他父母就是这一类，有人生无人管教，离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说，就这样随便把婚离了。对我们女儿也太不负责了。”张桂兰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两个孩子各有各的错误，但是没有积极处理，这是消极处理！”杨力无奈又愤怒。
出租车开过夜市集，张桂兰回头再也看不到了。那人潮拥挤的人潮，远远看上去人间烟火，可这温暖的城堡一下，再也没有杨力的身影，连他自己也不懂，昨晚和张桂兰将是一生的最后一次同床而眠。她不能像影视剧里那样哭着喊着还要留在伴侣身边，到了生死别离时，尊重过世的人给他安宁，将是必须承受的被抛弃和无言的美德。
陆海从医院出来后，开车去了幼儿园，路上买了一些水果和蔬菜，女婿和女儿是不同的，男人和女人也是不同的，他还能保持理智，日常生活，他饿了，想一口把拉面吃掉，但是时间紧张，决定买了蔬菜水果，回家看看欣悦的安排。他虽然痛苦，但是没有痛到他们过去的家中，他的痛苦浮在表面的人之常情，就是邻居知道了也会流一把眼泪的状态，而且擦去眼泪正常去做自己的事情，去过自己的生活。这种痛苦不算痛苦，比了解情况稍微好一些，毕竟是动情了一点，但是不算参与。参与是集体的，集体的才叫参与，所以不叫参与。
陆海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出来，看到了老师久违的关怀表情。“金禾爸爸，好久不见了，忙呀？她姥爷今天没来吗？”班主任一个一个把小朋友带到一楼封闭的小操场，操场也重新装修了，地上一层绿色的防滑垫，在南边的围墙边，还有新买的滑滑梯，夕阳西下，露出一点金边。下午微微下起的小雨现在刚停，彩霞在很远的地方手怎么也指不到。
“哦，还行不太忙，谢谢老师！”陆海让金禾给老师打招呼，然后抱起女儿，转身往外走。金禾看到爸爸来了心里很高兴，她出乎意料的高兴，虽然不知道问什么，但是一个劲儿的在陆海的手臂上踢腿，蹦着，金禾的小袜子上有一圈挽出来的花边，张桂兰每天把孩子打扮的很可爱，她穿着一条白色的棉质的打底裤和一件到膝盖的粉色小半裙，粉色的棉质裙子大方清新，上面还有中午吃饭掉的印记，她在爸爸的手臂上坐着，一路给刚刚出来的同伴同学打招呼，是个调皮的小女生，她大声地喊某某同学，然后扭过挥手再见，爸爸很久没有接送她了，她对这种唯一的感受显出了意外的兴奋。
“爸爸，你怎么现在才来？”
“爸爸最近事儿多，今天开心吗？个子长高了。”陆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开心。”金禾的两条辫子甩到陆海脸上，他们很快走到车前。
“你坐在后面，前面没有儿童座椅。”陆海按了下车门，把后座的门打开。
金禾坐上车，把书包放在座位上，等陆海上车系好安全带，汽车发动了引擎。
“今天，妈妈有事，爸爸要把你带到爸爸那里去，行吗？你乖不乖？”陆海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沟通。
“哪呀，妈妈去哪儿了？姥爷怎么不来接我？”金禾有点疑惑，但是她还是孩子，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突发事件。
“他们忙呢，你要乖啊，今晚和爸爸住了。行不行？好吗？”陆海一边说话一边推着方向盘。
他心里也七上八下，对欣悦没说今晚会带着金禾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介绍，大人们商量好的事，孩子无论如何都好接受吧。他模棱两可，打算回去再看。上一次婚姻失败以及失去，陆海也变了，虽然他导致了这段关系的结束，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一个变化。他重新爱上一个女人，连同她的性格，习惯一起接受，还有对方的家人，他想到相处的时候任何事情都要和对方商议一下，要是不商议的话是代表对对方的不尊重，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有了经验，他仿佛更懂一个女人的需要，所以从来都不会让欣悦等待太久。他们在过去几个月里去超市里选购孩子的衣服，奶瓶，还有很多东西，欣悦走到附近的超市去买，超市门口有几棵柳树，柳树上的叶子飘逸，陆海经常在树下站着等她吃完一个冰激凌，孕妇都怕热，所以她每次去超市都要吃完一个冰激凌再进去，出来的时候还要带着零食，再吃一个冰激凌。陆海提着很多东西，从来不让欣悦提着，有着男性照顾女人的优美的动作，不管多少东西，他能奇怪的分配到自己的两只手上，甚至有好几次因为家里买的饮料和果汁太多，站起来后背感觉被压弯，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他还逞能要拿这些东西，手掌勒出了印，绝不让欣悦大着肚子动一下。欣悦在这种不操心的生活里，渐渐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和幸福，她经历了很多女人不曾经历的流浪的生活，特别珍惜陆海一心一意对她的感觉。
再拐弯就到陆海家了，欣悦穿着肥大的衣服在厨房准备晚饭，她并不知道有个小女孩正在靠近她。她没有料想到，有过历史的男人，那些历史终究存在，而且有一天会登门到访。
第16章 昨日的世界------城堡（四）
"脑溢血死亡，……嗯”张桂兰到家后一直在接电话，估计有些电话焦急也打不进来，她坐在床边，妍妍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像两个破碎不堪、散架的东西。她们没有拥抱，也没有相互说太多，她们被这突发的悲剧弄得毫无防备，甚至狰狞，心还没有准备好，或者说一会儿准备好了，一会儿又没准备好，一会儿接受了，一会儿又接受不了，妍妍变得漠然和冷酷，她知道第二天要见家里的亲戚，也许会有哪个多事的亲戚在背后撒上一层盐，比如退休在家好好的，……如此云云，然后妍妍一边要承受父亲去世的伤痛，还要向亲戚们解释这其中的原因，离婚估计早就被人类爱传是非消息琐碎的嘴嚼了一遍，她想到也许有几个亲人是爱护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的，一处理起这些家中大事，她感到身上沉重，因为沉重就更不能太过悲伤。
“爸爸已经走了，妈…就算今晚不吃饭，也要眯一会儿，爸——爸爸也不希望你这样。”妍妍走到二居室的一间小卧室，她自责的看着这间她以为重要的、代表自己港湾的房子，其实什么都不是，是如此空荡和陌生。自己的父母跋山涉水从宽裕舒服的小城市家园一下挤进这十多平米的陌生的一扇窗口下，全都是为了孩子。他们不知道在这房间里说过多少对下一代的担忧，叹过多少气。本来不需要如此，他们到了退休的年纪应该休闲娱乐，可还要背负下一代人的生活和选择，原来年轻时盼望退休，根本不知道退休以后要面临什么，人生的时间和所遇，当真是无法预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