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之后有天晚上,梁原正准备睡觉,忽听外头一阵响动。她隔着窗玻璃往外看,陈晖拖着行李箱站在对面房门前,旁边跟着陈小舟。
“小舅,明早你得叫我,我可不能再迟到了!”
陈晖住的地方离陈小舟学校远,两人都不是能起早的人。每天早上,陈晖都把那辆破摩托开到飞起,一脚刹车下去车能崩散了,就这样还是没能赶上上课铃。
连着迟到一整周,两人决定老老实实搬回院子住。
陈晖好笑道:“你们老师的话还真好使,现在知道急了。”他提着行李箱进屋,“敢一个人睡吗?”
陈小舟站在门外,很没底气地小声回:“敢。”说完慢慢挪回自己房间。
平日陈暎住在隔壁,一道小门推开就是。眼下里外两间屋子就陈小舟一人住,他害怕。
陈晖简单收拾下房间,铺好床单,去冲澡,出来的时候,见陈小舟房间还亮着灯。他上去敲门,门从里头开了,小家伙光着脚,一脸精神。
“睡觉老实不?”
陈小舟重重地点头。
“裹好被子,上我那屋睡。”
陈小舟立马蹬蹬蹬跑回床边,抱上被子跟他舅走了。
转眼又到周末,梁原依旧窝在家。通常周末她都自己煮饭,熬一小锅粥,够中午晚上两顿的份量。择两三样小菜,放一起炒,做法简单,也不费事。
厨房是借用陈暎这边的,周末她带着孩子在自家店里吃,不回来,因此厨房都是梁原在用。
今天她一进厨房,香味扑鼻而来。灶上热气腾腾,一边炖着汤,一边煮着大锅清水。她淘好小米,站在一旁等水沸。
大锅清水煮沸得费些功夫,梁原见锅里的水半天没动静,就先回去了。
等再过来时,厨房里头正忙活。陈晖站在案板前抻面,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手上动作利索流畅,一顿一拉,反复几下,甩出的面粗细均匀。
梁原盯着他看,一动不动。之前见过他几次,这么仔细打量还是头一回。陈晖长相很端正,眉骨高,眉眼硬朗鼻梁直挺,不笑的时候唇线紧闭,严肃又硬气。
陈小舟在旁边搓面团玩儿,没注意到梁原,等她进门了才发现,冲她招手,“小原。”
梁原脸一抽,还是没习惯陈小舟这么叫她。
刚搬来时,陈小舟跑来看她,双手抱臂,像个小大人。
他问:“你是老师?”
梁原看了眼晃到门边的小孩,轻点头。
“你教几年级?”
“八年级。”
听了这话,小孩站正了,一脸严肃,“骗人,哪有八年级。”才上一年级的陈小舟对年级的最高认知是六,超出这个数的没听过,也不认。
“你以后都住这吗?”
“得住上一段时间。”
陈小舟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两人第一天见面,就缠着梁原问东问西。梁原没因为眼前是个小孩子,就敷衍打发了。耐着性子,听他一连串孩子式的问题,一字一句认真作答。
这可把陈小舟聊美了,临走时依依不舍,惦记着下回。
“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儿吗?”陈小舟问这话时,满脸真诚。
“行。”梁原轻笑笑,这个小娃娃挺有意思。
“那我是叫你老师还是叫名字啊?”没等梁原回答,他又自顾自接着说:“叫老师的话,可你又不教我呀。”
之后陈小舟就学着陈暎的叫法喊她小原。
梁原也朝陈小舟挥挥手,又冲陈晖点头,算作问好。
陈晖瞥了眼灶台边淘好米的小锅,看向梁原,“过来做饭?”
“嗯。”
陈小舟把手上的面团搓成长条,“小原,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陈晖接过话,“我把灶占了,害你没做成饭。不介意的话,中午跟小孩儿一起吃。”
“不了,不用麻烦。”梁原刚说完,陈小舟就小跑过来牵她,拉过椅子,“你坐这,一会儿吃完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梁原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东西。”
“吃完一起去看就知道了。”
这边陈晖已舀出碗羊肉汤,摆在她面前桌子上,“帮我尝尝看,肉炖入味了没?”
陈小舟抽出筷子递上,催她,“我小舅做饭手艺比我妈强,你试试。”
梁原不好再扭捏推辞,接过筷子坐下。羊肉鲜味十足,不腻不膻。她夸赞道:“这肉真鲜,汤也好喝。”话是真心实意,不带半点客套的。
水又沸过一回,面在锅里翻腾。陈晖掀开盖子往里加了半碗凉水,继续煮。“老乡家自己养的羊,肉结实。”
面好了,陈晖问她,“吃辣吗?”
梁原摇摇头。
油汪汪的羊肉汤面,上头漂几簇葱花和香菜叶子,让人食欲倍增。梁原吃东西文气,挑一小撮面,凑近吹凉了,再细细嚼。
陈晖吃得快,几大口下去,碗里少了一大半。陈小舟吃饭同样利索,手扒拉着碗,脑袋埋进碗里吸溜面,没一会儿,碗也见了底。
梁原心急,跟着大口吃起来。陈晖一抬眼,瞧见她紧赶慢赶的仓促模样,于是放下筷子,吃起了桌上的花生。先慢慢剥开壳,再捻去红皮衣,吃得很细致。
陈小舟吃完了,一抹嘴,“我先去找我同学,待会儿门口见。”说完撒腿就往外跑。
留下没来得及开口,一脸茫然的梁原,去哪儿,干什么去,她也没应下这事吧?
陈晖看了眼小风火轮似的陈小舟,笑骂:“小兔崽子。”
陈小舟一走,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两个只打过三次照面的陌生人,硬凑在一起面对面吃饭,是有些尴尬。
陈晖想起之前那事,“对了,那天的学生找到了吗?”
“回学校了。”
“那就好。”
说完再无话,两人闷头吃面。
等到梁原终于吃完,一抬头,发现陈晖也正好放下碗。
她起身,把碗摞一起。白吃人家的饭,可得把碗刷了。
不料陈晖先一步,伸手接过碗放进水槽,“我来,小舟等着你呢。”
梁原过意不去,挽起袖子上前,“洗碗很快的。”
挡在水槽前的陈晖没让开,两人离得近,梁原差点撞到他身上。她顿了下站好,眼前是他宽厚的胸膛,气氛一时有些说不明的暧昧。
陈晖侧过身去开水龙头,捞起碗开始洗,“去吧,别让小家伙等急了。”
“谢谢,那我先走了。”
“好。”
陈小舟领着梁原到巷子拐角处,那里聚着一群小孩,都伸长脖子仰着头,巴巴望着爬到树上的人。
没一会儿,那人下来,手里捧着个鸟窝,引得一阵欢呼。一堆小脑袋挤上前,惊奇地伸出小指头数里头的鸟蛋数。
陈小舟招呼梁原,“快看,这是我发现的。”满脸的骄傲兴奋。这样实实在在的快乐,梁原也被触动到。
渐渐地,这群小孩和梁原混熟了,有新鲜事总不忘她。
雏鸟破壳,成年鸟觅食回巢,幼鸟羽翼渐丰,那些孩子一发现这样看得见的惊喜,都第一时间跑来知会,喊她去凑热闹。
这天午后,一帮小孩躲到墙角,用气音喊她,“梁老师”,怕给院里的大人知道。
梁原推开窗户,低头一看,窗下还有一波人。几个小脑袋瓜探出来,比手势示意她出去。
她刚要出声,几个小家伙连忙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一伙人指指院外,然后贴着墙快步挪出院子。
是要去河边烤玉米。
梁原自小长在城里,没玩过这个。小孩儿围在一旁,七嘴八舌缠着她。她想了想,跟着一起。
到了河边,不知道是哪个起的头,说要下河捉鱼来烤,剩下的拍手附和。几个大点的挽高裤腿就要扎下河,梁原上去阻止,他们回:“没事的,这水浅,我们夏天都过来游泳的。”
见水确实只漫到大腿,又劝不住,便由他们去了。
夕阳烧红了半边天,巷子里传来成片的哭喊声。大人闻声赶出来,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围上前,连说带比划,大家听了一圈没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个小孩见陈晖出来,朝他喊:“你家陈小舟掉河里了!”
陈晖后脑一嗡,后面一个孩子接着说:“捞上来了,在这。”
他偏过头一看,陈小舟站在边上,全身湿透,哭得直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