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一夜的肩膀终于松懈。姚陌退去花园找骆佳欣,经过回廊,又撞见了一个熟人。
姚陌竟不知,他这三年进了这个圈子。
像是已然对社交礼仪里的虚与委蛇产生免疫,齐远声一派闲适,与几位有重量的人交流。不卑不亢的模样还挺唬人,似乎他与他们属于同一层次。
她驻足片刻,他丝毫未曾注意她。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姚陌倾身瞧了瞧眼角的细纹。
岁月不饶人,当她再浮现熟悉的笑容,眼角的肌肉记忆自动帮她开路,小细纹宛如墙角的藤蔓,提醒着姚陌已是进入而立之年的女人。
蓦地想起“君生我已老”,镜子里的人忽而自嘲。
目的已达,逐渐酒尽人散。
其外熙熙攘攘的高级轿车一辆一辆开走,像一个又一个暴走的蟑螂,被囚禁在铁皮壳子里。
姚陌面无表情地一路开到停车场,下车高跟鞋滑了半寸,姚陌差点摔倒。她翻开明天的日程表,确定要去见中艺国际的负责人,目标是吸引1亿投资。
不管其他如何,姚陌和范涟的《启明星》都将在今年年底前开机。
姚陌想着事,又微醺,走路不免摇晃。贴身的礼服勾勒出一身曲线,踩着高跟摇曳生姿,如同洛河的洛神,步步生莲。
车位距电梯有四十来米距离,小区治安极好,姚陌毫无防备,竟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到了墙边。
紧接着,黑桃A香槟的清雅果香,伴随急促的鼻息,呈碗状向姚陌俯压逼近。
她使劲踩向那人的脚尖,听到一声沉钝的闷哼。
姚陌立即使出撩阴脚,对方却像早知她会出这一脚,半空阻止,再一往前,两人已经胸脯相贴。
那人没松手,反倒环住她的肩膀,双唇接触。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灵巧的舌头便探了进去。
借着一束车灯,姚陌终于看清,眼前这人竟然是在宴会上对她视而不见的齐远声。
她心下大骇。
挣脱也挣脱不开。而且不知这人去哪学会了这一招,带有攻击性与不容拒绝——原本令人讨厌,但换成保持了貌美如花的齐远声来做,姚陌却能欣然接受。
姚陌双手抚过他的胸口,蜿蜒向上,抱住了齐远声的脖颈。
他喉结发出一声咕噜。
两人如小别的情侣,炙热的话语消失在唇齿的厮磨里。
良久,齐远声头往后隔出几公分,喑哑道:“哪怕是养一条狗,姐姐也应该产生感情吧?”
第29章
是什么神奇的化学物质在起作用, 两人聚在一起,仿佛天雷勾动地火。
在玄关,姚陌揪住了齐远声的头发。汗水渗透布料, 一处深色印记。
她脖颈后仰。
一切分外熟悉, 不论是彼此的温度,还是房子的摆设。甚至这季节, 都像使用了剪辑视频时的波纹删除, 将中间三年彻底摒弃, 头和尾交接在一起。
姚陌今天很累,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的身体拥有记忆,不会因为床侧另躺了一人, 就陷入失眠的困境。或许对那人已经熟悉,偶尔她侧过身子, 身后就有火热的胸脯贴上来。
再度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姚陌是被冻醒的,两条胳膊冰凉,腿也伸到外面。她翻了个身,重又钻进被窝。
这时姚陌发现, 齐远声并未躺在身旁。
黑暗中,齐远声站在阳台, 冷风吹过额前的碎发。姚陌再没见过他留寸头的呆纯模样了。
左手指间猩红的一点,他任其燃着,却没有去吸一口。
夜色仿佛被齐远声手中的烟头烧出了一个洞。
姚陌想起来,她之前曾站在同样的这个位置, 静默的凝望过他。
上一回齐远声在浇花, 这一回却在毒花。好在姚陌的阳台早已一片贫瘠。
他脸上少了肉感,多了成年男性的棱角与紧致的下颌线条。以前的力量感缺少凌厉,现在却成功让她感觉到男性的震慑力。
站了片刻, 姚陌摩挲着胳膊回房间继续睡觉。
齐远声瞧见姚陌的背影。抬起左手抽烟,烟灰却落在手背上。
很烫。他纹丝不动。
姚陌走后的第一年,齐远声很多次健身跑到小区门口。
依然是兴起而来的奔跑,没有目的,没有想法。他甚至没有进小区,站在街对面。
远远眺望那几个小小的漆黑的窗口,里面盛满属于他们的记忆。
人生仿佛陷入一片虚无。
原艺打来三个电话,齐远声没接。爷爷打电话,他接了。说话的人是原艺:“真的不能互相体谅?”
“妈。”
叫出这一句,两人顿时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过了会儿,齐远声哽咽道:“我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也失去过。”
那是四岁的夏天,齐远声没有等到父母接他放学。
随他一同等人的最后一个伙伴是Adele,最后Adele的妈妈开着一辆老奔驰600SEL,说可以顺道载他回家。
齐远声不走。
Adele手舞足蹈:“你怕我妈妈是坏人?你爸爸是警察,警察会抓坏人,你也跟你爸爸一样厉害的!”
忽然间雷雨倾盆,齐远声上了车。
家里没有人。
齐远声去厨房喝水,见地上碎着一个玻璃杯。喝完水,他盯着碎片看了一会儿,决定要清理掉这堆垃圾。
三分钟后,他收获了一根血流不止的大拇指。
一个小时后,他得知他父亲在抓坏人的过程中牺牲了。
齐远声问:“妈妈,什么是牺牲?”
原艺:“mourir,你爸爸他死了,他永远离开我们了!”
直到小学毕业,齐远声得知,原来他父亲不是警察。他是一名家喻户晓的演员。
因拍摄事故,他的时光永远凝滞在了片场。
*
姚陌早上醒的时候齐远声已经离开。
往常都是她在床上抛下别人。这感觉有些奇妙。
姚陌听着晨间新闻慢慢洗漱,待会她与王亦宸有约。
约在一家火锅店。这店新开业不过两个月,姚陌一听名字,感觉有故事——王宫火锅。
这起的什么名儿……
王亦宸一手揽住宫渔的胳膊,一脸“你怎么问这么浅显的问题”,说:“王宫火锅就是我们的孩子,取爸爸和妈妈的姓有什么不对嘛。”
姚陌:“……”
王亦宸吨位减少不到十斤,却四处吹牛,一说自己绝对没以前那么虎背熊腰,二说他眼睛比以前大了一倍。
姚陌凑近一看,怒骂:“你真是浪费了我们的桃花眼基因!”
他身旁陪着纤细的宫渔,二人俨然是美女与野兽。
王亦宸大四的时候参与了一个什么创业项目。这几年政策尤其支持年轻人创业,有各种房租税收方面的优惠,更有丰厚激励金。据说王亦宸一开始只图个新鲜,后来投入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被迫开始上心。
毕业后王亦宸原本打算是要么进个大平台长见识,要么回B市享受上一辈的果实。
没想到他直接成了个小老板。
至于宫渔,毕业后没直接就业,现在在准备二战考研。
姐弟插科打诨间,将三人的三年交代得明明白白。
头顶一盏不够明亮的灯,岑寂的映出姚陌知性美丽的脸。王亦宸去上洗手间,宫渔就在这般静默的灯光下,嗅着空气里扑鼻的底料浓香,问:“姚陌姐会后悔吗?”
“嗯?什么?”
“你们刚刚完全没有提过那个名字。明明他不论跟你,还是跟王亦宸,都是非常亲密的人。”
姚陌靠在椅背上,喝下半杯甘蔗荸荠水。
王亦宸像是刻意避开了“齐远声”三个字,可是宫渔也在用“那个名字”指代。难道他们之间产生过什么纠葛?
“我见过他。”宫渔露出个笑,带有些微自嘲。“他很好,你走以后他开始运营社交APP,很快坐拥了一大笔粉丝。现在在本校读硕士。”
姚陌想提醒宫渔,她是王亦宸的女朋友,而自己是王亦宸的姐姐。
身后已传来脚步声。
“在聊什么?”王亦宸坐下后随手握住了宫渔的手腕。
姚陌没有顾忌,坦荡地直接问:“齐远声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王亦宸夹起一块虾滑放进宫渔的盘子里。
“跟我说说,别打太极。”
王亦宸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拿起漏勺在红汤里寻找失落的土豆,漫不经心道出了更多关于齐远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