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我才略微艰涩地开口,“大宋百年基业,绝不会轻易葬送。阿祁,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没有回答,只是亲了亲我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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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失踪了。消息一出,震惊朝野。我听闻,薛玉安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随后便传出他自请带兵奔走前线的消息。
我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宁王失踪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想到了许多可能,但一切不过是我的妄自揣测。望着外头一片一片掉落的叶,我想,或许是近日没有睡好,我有些心神不宁罢了。
薛玉安出发前几日,我给他绣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个平安符。我让朝英送给他,却不料送去之后他便私自过来了。
“这里是皇宫,你我该避嫌。”
他叹一声,道:“我来时极其小心。外头的李公公是我的人,他绝不会说什么。”他顿了顿,从衣襟里掏出荷包,“你送我的荷包,我很喜欢。你的绣工越来越好了,也难为你有这个耐心,我记得以前你是最不喜欢刺绣的。”
我打量他一眼,便瞧见了不同寻常之处。我摸向他腰间的荷包,“原来这个旧荷包你还留着,好几年了吧?”
他望着我,眼中像漾着水花,“嗯。难得你送我东西,我当然好好收着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若再看不出他眼中的情意,我便真是个瞎子了。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许…他对我也不过是喜欢眷恋而已,并非是爱,只不过这份喜欢因为得不到、不完满而显得美好?
我沉默着,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外头似乎起风了,夜风摇曳着树枝,吹得叶子沙沙掉落,那声音悄悄卷进我的耳中,随同他那一声低低的叹息。
薛玉安不日便率兵赴往了前线。他到前线第一天便打了一场胜仗,燕军被逼退十里。然而燕国的援军不出十日便到了,大宋又呈败势。
当薛玉安受伤失踪的消息传入皇宫时,我正在窗下练字。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有些恍惚。宫中之人都认为,薛玉安大约是尸骨无存了,我却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夜色越发浓了,灯罩刚被小宫女拨下,还未来得及换上,外面便起了一阵大风。风顺着窗缝进来了,吹得桌案旁的灯明明灭灭。
“怎么忘记关窗了?”暖玉朝另一小宫女抱怨了声,忙去关上。
我忙止住她,“不碍事,别关,透透气也好。先赶紧把灯罩换上吧。”
阿祁来的时候,我已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然而我恰好做了噩梦,瞬间便被惊醒,一睁眼便瞧见他在替我掖被角。
“天冷了。”我摸了摸他的衣裳,实在有些单薄,“怎么把披风脱了?”
“沾了寒气,怕传给你。”
“我叫小宫女给你架炉子。”
“不用,夜里燃总归是不舒服的。”他低声道。
“那你洗漱了没有?赶紧上炕来暖暖。”
他沉默片刻,道:“我看看你就走了。现在天色还早。”
我看了眼漆黑的夜色,问他:“现在是几更天了?”
“一更。”
“也不早了,你…还要去批折子吗?”
“不是…今晚安丞相留宿宫中。我有事同他相商。”
我还想再问几句,然而眼皮在打着架…我听见他轻轻笑了声,瞬间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早些睡吧。是不是刚刚没睡好?明日我让人送些安神香来。”
“好。”我讷讷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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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朝中重将元康被俘,宋军败落十里,燕军北上,直逼要塞灵州,阿祁便抓紧一切时间筑城聚粮,大举备战。十月,灵州南部池州被燕军攻破。同时,李由趁胶州兵力薄弱,越过河间关,一举攻下胶州,并趁机北上,妄图从北部包围京师。一时之间,大宋四面受敌,举步维艰。
阿祁便派宗室之后,兵马大元帅李但率领八万兵马越过平关,抵达灵州抵御燕军,又派遣入仕不过四月的新科武状元岑先率领五万兵马到胶州抵御李由。
然而燕宋兵力悬殊,宋军兵败如山。燕军一路北上,在京都城南屯兵三十里。一时之间,皇城人心惶惶,不复从前繁华模样。
阿祁飞鸽传书彭城王李冰,让李冰率领北部边防兵十五万增援京都,然而李冰行军路上,被燕国的诡计所诱骗,一日之内损失兵马十万,且主将李冰被燕军生擒,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主将既殁,国不将国,剩下的兵将降的降,逃的逃,殉国的殉国,一时之间竟没剩下多少援兵。
京都,大约要保不住了。
我看着诺大的宫殿,一时竟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暖玉还在仔细地打扫着仁明殿,她把一张梨花木的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梅花瓶。
她慌忙捡了几片碎玻璃片,又忙跪下讨饶,“娘娘恕罪。”
我忙扶起她,“去捡做什么?不过一个瓶子。你去把抽屉里的金创药拿来。”
“娘娘?”
“快去。”我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为她上好了药。
“下次,别发呆了。”
她点点头,强扯出一抹笑。这抹笑让我平添几丝愁绪。
阿祁让我回薛府见见娘。我便随意收拾了些行李回去了。外祖父的精神依旧很好,似乎半点没被城内严峻的气氛影响到。倒是母亲,愁容满面地在窗下绣着花。见我来了,她才扯出一抹笑,拉着我坐下。
我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拉着我问了些近况,我一一回答。
“毓儿,倘若燕军攻进了京城,你就自尽吧。娘,也会陪着你一起。”
我沉默了。我能明白她的用意,但听到时仍忍不住心头一颤。
乱世之中,美貌的女子大多没有好下场,尤其是亡国的后妃,更是逃不了被欺辱的命运。而她一向是看重名节的,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苟活于世呢?
我垂下眼睫,“娘,我不会自尽,你也不用自尽。”
她忽然顿住,一脸震惊,“难道,你想委身敌军?”
我摇头,“娘,此时…或许还有一两分转机。即便没了转机,那我会劝陛下投降。无论是谁当皇帝,从没有随意杀害降君的道理。”
娘忽然愕然,许久不曾说话。大概在她的世界里,多是一些以夫为天,为夫守节的思想。忠君爱国,怕是只随便提一提了。
改朝换代
近日里我收到了云闲的一封长信。她告诉我,最近几日,她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段记忆,那是她曾经看过的华国史。历史发展早已被定好,每个人都只是沧海一粟,无法与历史大潮对抗。宋国灭亡,乃是历史必然之趋势,她让我不要妄图改变历史,否则将被反噬。她还在信中感叹,像她和我都穿到了上层阶级,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幸运,如果变成了底层百姓,那生活必定是苦不堪言。天下兴抑或是亡,最苦的都是百姓…但无论我们对这里的人或物抱有怎样的情感,作为外来者,她和我都没有权利改变一些大的历史事件,只能保重自己,做一些平凡的善事。因此在信末,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南下。
我想了许久,还是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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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油灯整夜亮着,阿祁练了一整晚的字。我本想在他身侧陪他,他却令人送我回去。我便不再多言了,跟着小公公步入漫无边际的夜色中。
才走了不多远,小公公便被人叫住了,那是殿里的另一位内侍。
“娘娘,夜深露重,陛下让我送了这小手炉和斗篷来。奴才给娘娘披上吧。”
我微怔了怔,道了声好,又忍不住叹了声气。
“天凉了,你也回去吧。”我对他道。我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皆是一片漆黑,只有御书房的方向还泛着莹莹的灯光。在这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我好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抑或是…属于我的也终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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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便听闻,宋国呈了降书。至此,燕国皇帝,不费兵刃便入主了宋国皇城。
一入皇城,燕皇便冠冕堂皇地发了一道诏令。有道是,上告天地,下示百姓,他燕皇,乃是顺应天地,顺应民心,奉上天之命入主宋国皇城。而阿祁被他封为安定侯——这个封号极具讽刺,身为帝王,不能守住自己的国家,不能让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却向敌国投了降书,以求一时之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