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看着小皇帝。他也正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皮肤真白呀,是温暖的白,不像雪一样冷冰冰的。他的睫毛是真的卷翘呀,让人忍不住想顺着弧度拨一拨。他的眼神也是真的温柔呀,温柔得让我觉得仿佛被包围在云朵里,整个人都是柔软的。
我感觉脸有点儿烧。一股窒息感从胸腔向上延伸,我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阿殊,你最近…”
“嗯?”我回过神来。
“好像胖了点。”他说完便把我扶正,兀自甩了甩腿,“我腿好像也有点麻了。”
“…”我竟无言以对。
我默默往外走去,原本雪白的山顶有一大片被鲜血浸染,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模样倒不是很恐怖,身上只有几道伤口,但都是致命的,而他们身下的血一滩滩的,看着极为骇人。我忽然有些呕意,心里也浮现了一丝莫名的情绪。矛盾的、复杂的,我也说不清楚。从小,身边的人都在用言行告诉我,卑贱之人的生命不足惜,敌人的生命不足惜,可是每每看到死亡,我还是会感到难受。
为什么人的生命,会有贵贱之分呢?我们出生在同一片土地上,同样是慢慢生长,同样是吃着五谷杂粮,同样有悲欢喜乐,同样有生老病生,都是一样的生命,可是为什么会有贵贱之分呢?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皇帝,有的人一出生就是三教九流,难道出身就决定了一切吗?
我有些茫然。仿佛,我所接受的生命观,本不该如此。
“你怎么了?别怕。”阿祁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柔软,带着点点湿气。我看着他的眼睛,躁动的心一瞬间平静下来。
“咳咳。”一金吾卫咳了咳,道:“大公子,刚才那燕人似乎在向他的同伙报信,为安全起见,我们最好早些下山。”
“唉,景还没赏多久,这些人就冒出来了,真是扫兴。”阿祁叹息,“走吧,下山。”
“对了,那个千年雪莲是?”
“我已经找到了。在距我们藏身的岩石三十米处。”一金吾卫小跑过来,手中拿着一朵花,形状类似莲花,颜色类似卷心菜,花心类似向日葵。
“这…就是千年雪莲。”
“正是。这千年雪莲极其难得,虽然不至于让人起死回生,但也具有极强的药用价值,回去后公子可以把它存在冰库里。”
柳杉之行
距银雾山七八里处,是梅州治下最西北的一个小镇,名叫柳杉。因出发时已是正午,因此我们一行便在柳杉县歇脚。
柳杉县地盘并不大,新砌的楼房没有几栋,大多是低矮的商铺,皆是朱漆斑驳,大门陈旧。一眼望去,也只瞧见一家酒楼,插了一面沾了污垢的旗帜,随风晃动。不远处零散有三两个小摊贩,横在路的两旁,皆是面带愁苦。
我们才走进街市,原本安静的街道瞬间沸腾起来。
“公子买个橙子吧,又大又甜!”
“公子要不要买甜酥糕,我们这的特产,保准好吃!”
“公子…”
一大群摊贩朝我们吆喝着,有的还挑着担子走近了几步,但又不敢靠得太近,许是害怕靠近了反而把我们赶走了。
这几个挑担子的人,均是粗麻布的短打,皆是四方面庞,皮肤黝黑,头系布条或者戴一顶窄沿的草帽,除去高矮胖瘦略有不同,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家人。
这柳杉县,是真穷呐。我有些惆怅。
“一样买些吧。”阿祁沉默片刻,忽然道。
这些小贩欢喜不已,高呼贵人。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客栈?”阿祁问一小贩。
那小贩指着不远处一栋外表看起来还算新的两层木楼道:“那栋楼就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客栈。柳杉县地小,又穷,来往的人不多,所以那个客栈平常都招揽不到生意,一遇到生意就漫天要价,贵人你可要小心了。”
“多谢提醒。”道了声谢后我们便往那客栈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声谩骂,“你这死要钱不干活的玩意,还不给我动作麻利点,那边看到了吗?擦干净!”
“又没有客人…”
“没客人你就不干活了?我白给你结工钱?你要不干,赶紧滚蛋,这多的是人愿意干。”
“别别别,我这就去。”
我和阿祁相视一眼,齐齐踏入了这间客栈。
那客栈老板见我们进来,略一顿足,飞快打量我们几眼,随即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恰好还留了几间上房,客官要几间?本店还有上好的酒菜,山珍海味,任君挑选。”
我瞧着他那讨好的模样,又想起他之前扒皮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这儿的上房怎样?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老板犹豫了下,“这柳杉县就我们这一家客栈,其他都是临时歇脚的地方,破破烂烂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别无选择。
之前从银雾村出发时有些匆忙,丢下了部分行囊,床单、被子、枕头都被丢掉了,因此阿祁才会如此慎重。
“你先让我们公子看看。”一金吾卫道。老板略愣,眼珠一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点头哈腰地迎了我们进去。
我们进了一间他所谓的顶好的上房。房间并不算大,内里装饰略有些陈旧,阿祁靠近床榻,摸了摸床柱,一抬手,五指皆黑。
“我们走吧。”阿祁道。
“哎?你们怎么这样?我告诉你们,这儿你们要是还挑,那你们没好地方住了!别以为你们有两个钱就怎样,在这柳杉县,没得你挑!”那老板骂骂咧咧。
“快让他闭嘴。”阿祁不耐烦道。
金吾卫瞬间点了他的穴道,酷酷地留下一句三个时辰后自行解开,便随我们离开了。
“我们去哪儿住?”
“每个地方最好的住处应当是府衙。我们去会一会县令大人,让他安排住处。”阿祁笑道。
我赞同地点点头。
柳杉府衙并不算大,青瓦青墙,左右各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正中央是一道镶金牌匾,上头用行楷刻着‘柳杉府署’四个大字,字尾的金边已有些脱落了,至于牌匾左右,便是两道刷了黑漆的抱柱,上头的楹联分别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我照着念了遍,有些动容,“这柳杉县县令,或许是个好官?”
“那可不一定,之前那梅州州牧不是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吗?”阿祁接道。
“是啊…自古以来,贪官易寻,好官难觅。”我不由得叹息。
“走,进去吧,这府衙外面看着还凑合,里面应该也不会太差。”
*
阿祁依旧打着世子的名头见了柳杉县令。县令姓刘,身材略肿,脸上皱纹横生,看起来略有些沧桑。他知晓我们的来意后,便亲自领我们去客房。边走他还边絮叨,“柳杉县乃是个穷县,府衙的客房也略有些简陋,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他领我们进了一间还算清雅的院子。有一小片竹林,还有傍水的小假山,他带我们走到一间屋子前。一推门,瞬间一股陈旧的味道迎面而来,我被呛得直咳嗽。
阿祁忙给我拍了拍背,对刘县令道:“你就这样招待本世子?”
“还请世子见谅,这已经是府衙最好的院子了。府衙里只有两个仆妇,因此客房只是两三天打扫一下。”
阿祁沉默了。我想,他大概是在怀疑,面前人是否也是个假装清官的贪官了。毕竟,这梅州可以说是宴青和李御史的天下,这两人皆是重贪,他们底下的人恐怕也没几个不知道的。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知晓而不作为,有些事情根本无法深究。
“刘县令真是清廉呐。”阿祁平淡地抛出一句。
刘县令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道:“不敢当。”
屋子有些小,被子床单也略旧,阿祁让金吾卫去外头富贵人家收购新的缎被。一行人折腾了一下午,才把床单被子之类弄来。
傍晚,刘县令派人叫我们用膳,餐桌上摆放着几碟分量极少的菜,均是什么豆腐、青菜之类,只有正中央的大盆子里装着一只整鸡,但也是瘦瘦弱弱的,看着没太多肉。
阿祁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你就拿这些招待本世子?”
刘县令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世子,恕下官这儿条件简陋,没什么好招待您的。如果实在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您可以去街上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