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双微阖上眼,仰着头,在那风间竟然有一阵花香。
她怕自己嗅错了,又仔细去分辨,那味道又冷又清冽,颇像唐凛身上的气味,只是没有更多杂的了,只有寡淡花香。
“是冬梅花。”
唐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洛无双吓得一愣,脚下打绊,她“啊“的一声往后倒,正栽进一个说不上多么暖和的怀里。
唐凛的一双眼睛,居高临下扫来:“洛无双,我从前不知道你有这爱好。”
“什么?”
“明明已经离开了,不好吗?为什么又要跑来做药人?”
“我是为了见你!”
不知是不是日头晒的,唐凛玉似的面孔上泛一层浮暖。
洛无双站直身子道:“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唐凛上下打量她,掀唇讥讽:“哦?是吗?逃跑的人回来竟然会给仇人报信。”
洛无双涨红了脸,小小的拳头紧紧握住,道:“你是我仇敌不假,但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我有必要提醒你!”
唐凛瞧她这样子有趣,点头道:“你说吧。”
“赫连真真骗了你,她借你的手杀掉秦渊和秦策,目的就是拿到《苍柏巡山图》,找到隐藏图中的宝藏!”
短暂沉默中,风把一阵梅香吹散。唐凛偏了偏脸,淡道:“我凭什么信你?”
“你傻啊!”
洛无双忽然恨声:“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你不信我大可以杀了我。”
“那你从何而知?”
“我出城的时候看到两个西丹人,他们为非作歹,还要抢劫酒家,我气不过就帮了酒家一把,谁知道他们俩竟然威胁我说,待他们赫连公主找到《苍柏巡山图》,找到宝藏造了武器就把燕冀人统统杀了。”
洛无双这话半真半假,唐凛只觉得她的表演未免浮夸,摆手道:“够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下去领了药,在院子里歇息,若有任务自然会有人通知你。”
只是这样?
洛无双不甘心,似乎自己下的眼药还不够效果,又道:“你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吗?假若她夺得了燕冀,你以为唐家堡能独善其身?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依我之见,你就该即刻攻打西丹人,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林思渺。”
“……啊?”
唐凛用冰似的嗓音说:“我只给了她半卷,她杀不了你的燕冀人。”
洛无双眸光一亮,难得聪明一回的她立刻捕捉到这条关键信息,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另外半卷还在你手中?”
唐凛一愣,随即反问:“那半卷不是在你林家藏着?”
洛无双脑子转得飞快,她开始怀疑自己落在稷下书院的那半幅图的真假。
看样子,唐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真正的图交出来。
…………
滴答。
滴答。
有水落下的声音,又或是雪融了。
若雪融了,岂不是开了春?
逼仄狭小的空间十分压抑,秦渊日日靠着最上方的换气口判断是黑夜还是白昼。
每过一天,他就会在墙上画一道,直至写满一个正字,再另起一字,整整半月,没有一人来探访,他甚至觉得这里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他总在这些寂夜之中想起那个雪夜。
洛无双在囹圄之中仰起的脸,望着自己走完那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廊。
她在那里熬过一天一夜,恐怕也如自己一般,数着砖瓦裂缝,期盼有人将她救出去。
每一个到过那里的人都问她《苍柏巡山图》在哪里,连自己也不例外。
秦渊攥起掌心,他那晚握刀的手再也没有痊愈,长疤横贯掌心,像洛无双送他的一笔命脉,一段人生。
他真后悔。
“若是人间囫囵客,又岂于今思离人。”
他渴望权势,又总想把洛无双藏起来,从来不去管她说的愿不愿意,只是自顾自做了。
皇位、荣华。
哪一样,都不如一个山崖下背着他的“洛无双”啊。
水声不知从何处落下来,永无止境。
秦渊心口滞涩得厉害,他猜测是毒发了,又或自己撑不到见天日,而一旁有人摇晃着他……
“四哥?四哥?”
是阿渡吗?
—是阿渡啊。
若这就是最后了,他死前见不到洛无双,大约就是报应。
江南巨变,豫章王虽措手不及,但反应到底算迅捷。沈贵妃也派出重兵,营救秦策。只是趁着秦渊不在,他们在朝堂上倒也翻云覆雨。此次他打算一举歼掉所有秦渊派系的人,再借机将朝廷命脉握在手里。
秦渊入狱,朝中的老臣也有些人心涣散。舒丞相本有意支持秦渊为储君,但无奈秦策爪牙遍布朝野,盘根错节,竟有些一边倒之象。
舒家人自来身体不好,舒遥被自己的丞相爹左右逼迫,一女难侍二夫,秦渊、秦策都不是她的意中人,可风雨飘摇,江湖动荡,燕岁桐自那日一别后再也不知去向。
忧心忡忡,舒遥虽不至于卧床不起,但是到底受伤,一直未愈,在江南竟也久病卧床。
且说燕岁桐略施小计帮助洛无双逃走后,自然少不了被唐凛和赫连真真收拾。幸亏丐帮少帮主以丐帮全体实力相要挟及时解局,逼迫赫连真真和唐凛不得不把燕岁桐放了。
回到丐帮后,陶让问他:“接下来你可是想好去哪处了?虽然洛无双对我有追妻之恩,但我更希望你幸福。”
柳畔畔在他身后,芙蓉一般娇颜,已是情意相投。
燕岁桐苦笑,道:“师父对你有天大的恩情,对我又何尝不是?情爱须有功名在,我一介草民,如何能配得上所爱之人……
“属下不是少帮主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不配得到苦尽甘来。”
陶让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柳畔畔一把拉住。
情爱之事向来只有局中人懂其滋味,旁的说再多也是徒增烦恼。
就这样,燕岁桐辞别丐帮后,独自走上了闯荡江湖的道路。他一边寻找洛无双的下落,一边帮舒遥采药,他想若是此生无以兑现承诺,便要她健健康康地享受荣华富贵,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落寞的燕岁桐独自去爬江南城边的天险峰,在天险峰顶端,好巧不巧遇到了大战归来的霍少谦。
那日洛无双走后,西丹军兵临城下,霍少谦的霍家军本有十成十的打算,但奈何低估了唐家堡的毒术,接连损失两名大将后,只得蛰伏在这天险峰,留派人手打探。
燕岁桐难分敌友,以为是城中赫连真真假扮的霍少谦,一时怒火难烧,道:“你还敢出现,我师父呢?!”
如今的江南城几乎是受天下人瞩目,霍少谦若是不绝地反击,那这个祸乱江山的大锅他就背定了。此刻他更是百口莫辩,急忙道:“听我说……”
燕岁桐在此情此景见到霍少谦,第一反应就是拔剑相向,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正好让燕岁桐有练习武艺的机会。
霍少谦自然不可能真的同对方打斗,虚接了几招之后,燕岁桐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霍少谦似乎和城里的霍少谦不是一个感觉,停下手中的青龙剑,给他解释的机会。
“城中之人是赫连真真假扮的,我才是真正的霍少谦!”
燕岁桐将信将疑,道:“你如何证明你才是真的?”
这下霍少谦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来,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一直是一个千古难题。
“……”
燕岁桐不傻,眼前之人眼眸清澈,面容清晰依旧,再联合当日情景,自然知道霍少谦所言非虚,便信了七八分。剑回了鞘,他便十分认真道:“姑且信你一回!不知你此番可有我师父洛无双的消息?”
不用他多言,霍少谦也是要仔细同他对一遍消息,如今如何救出洛无双是众人心头最大的念想。
霍少谦提出:“我也在寻找她!那日我同她一起进城,可所望之处已经是面目全非,路有哀鸣。我本想同她详细打算,可她救人心切,不惜以身为饵,去唐家堡做了药人,我也没有她的下落。
“倘若我没猜错,她必然是要说服唐凛重新归附朝廷,而我们正好也可以趁着城中蛇鼠相斗,将计就计,以谋后事。”
燕岁桐略一思考,便知此事可行,但他担心城中的舒遥恐遭黑手,便道:“既然如此,岁桐也可以稍放心些,烦请将军麾下能工巧匠借我一人,取了山崖壁上的白目菇,回城送到舒小姐府上再来一同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