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有一寺庙,无名,却传说很灵验,求姻缘求子嗣求功名求什么灵什么。张成岭一大早就拉着周子舒出城,说那寺院外头还有一大片桃林,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据说很是漂亮。
周子舒狐疑的看了张成岭好几眼,他总觉着这小子这样殷勤准是没安好心,可也还是被半拖半拽的走了。
长安城这地界,哪里人都多。周子舒与张成岭还算来的早的,却也被这寺院内香火旺盛的场景给震了一震。
“师父,你不去拜拜吗?”
“我就算了,”周子舒往张成岭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眉梢一挑“你小子去拜拜,我听说这求姻缘最灵。”
张成岭面色发红,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周子舒好几眼,才同手同脚扭扭捏捏的去了。
周子舒嫌寺院里头人多,挤的慌,便同还在排队求姻缘签的小屁孩说了一声,自己先出来了。
长安这阳春三月的风不该叫风,在北地待过的周子舒觉着,需得把沙子吹的打在皮肤上发疼,才配得上叫风。这吹面不寒的得加个前缀换个名字,叫杨柳风绕指柔,才够贴切。
周子舒靠在桃花树底下,眯着眼睛透过粉粉嫩嫩的小花瓣看太阳,脑子里胡思乱想的,突然想试试桃花瓣能不能酿酒喝,
该是香甜。
“阿絮。”
温柔的出蜜的声音,混着杨柳风绕指柔,就这么进了周子舒的耳朵。
周子舒脑子里还在想着桃花酒的味道,头却是下意识的一扭,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口中还应了一声低低的嗯。这一切都不是他脑子的指令,是身体的反应。
就好像这声音曾经叫过他百次千次万次,他也就这么耐心的应过百次千次万次,把一个称呼的叫与答,变成了各自的本能。
来人着一身青衫,身量很是清瘦,衣袖又宽大,杨柳风钻进他的衣袖里吹膨起来,像是要带着他去奔太阳一般。皮肤很白,是那种不太正常的略带病态的白,像是几年没晒过太阳一样,手背上的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当然更惹眼的,是他那一张带着笑漂亮的如同话本中颠倒众生山中精怪的脸,和一头已然全白的头发,发尾被绕指柔一缠,就飞起来,飘在空中,更衬得他不似人间类。
太瘦了,若是长点肉,该是更惊艳。周子舒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这么一句话,他站在这颗树下,那人站在那颗树下,他右肩上落了桃花小瓣,那人左肩上落了一整朵桃花。
粉色小花让那人脸上多了些血色,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的走过来,周子舒大气也不敢出,他轻飘飘想,莫不是他误入了什么桃花仙的幻境。
那人瘦削,离远了不觉得高,可此时一走进,竟是要比本就不矮的周子舒还高上半个头。周子舒只顾着盯着人家的脸看,却一点没察觉到眼前人捏着扇子,有些神经质的发抖的手。
“还记得我吗?”那人抬手摘掉周子舒肩上的花瓣,笑着问。
周子舒摇摇头,若是他曾经遇见过这神仙模样的人,不该没有印象。
那人却没生气,虽然刚刚带着光的眸子暗了暗,可也很快又恢复,似乎那一瞬间的失落难过只不过是周子舒的错觉。他停在一个两人不远不近十分礼貌的距离,哗一下将扇子展开,轻摇了几下
“没关系,你不记得,我们重新认识就好了。”
“我叫温客行,你该听过我。我唤你阿絮,是因为我们初见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叫周絮,从那以后,我便叫你阿絮。”
如果讲实话,周子舒当时听见“温客行”三个字,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以前的自己还怪牛的,拐了个这么温柔似水的美人当媳妇。
江湖上的人眼睛都瞎了吧,把这么一个彬彬有礼芝兰玉树小意温柔的大美人叫血疯子。周子舒看着温客行,颇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悄悄红了的耳垂,点点头,有心想说些什么,最后出口却只有一句,我叫周子舒。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微红耳垂上被他自己捏出的半月型的指甲印,背在身后的手心已经被他自己掐的破了皮,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的,你是周子舒。”
“你是周子舒。”
周子舒没注意到温客行莫名又重复强调了一遍的话,他只是有些不晓得手脚往哪搁的摩挲了几下手指。
不是他没出息,要说美人,周子舒自己也是当年上京最耀眼的少年公子。实在是,他一直以为温客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现在突然告诉他温客行是个谦谦君子,是个被他这个负心汉欺负了的小可怜儿,再加上他与温客行的那一段不清不楚的前缘,难免尴尬。
若温客行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好了,这样周子舒还有个正当的理由跑了继续做缩头乌龟。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还是这样的模样,周子舒若是再逃避,他都会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师父!”
张成岭求了个姻缘的上上签,蹦着就冲过来将周子舒手臂一抱,眼珠子一转看见对面一副温润如玉眼睛却刀子一样盯着他的手的温客行,吓的差点撅过去。
张成岭突然把周子舒的手一放一推,然后跳出去老远直到确认自己距离周子舒的距离,比温客行距离周子舒的距离要远出两杯不止的时候才战战兢兢的一咽唾沫,对着温客行,颤颤巍巍喊了句温叔。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望过来的眼神,面上又挂了上了笑,对着张成岭:“成岭长大了。”
张成岭盯着温客行和蔼的目光,觉着自己腿肚子都抽筋。
周子舒租的小合院里,刚好剩了两间房没人住,便安排了温客行,与跟着他一起来的阿湘。张成岭却不愿意,硬是闹着从贴着周子舒的哪一间房里搬出去,说那房间太大,他住着咳嗽。
温客行坐在一旁慢悠悠喝了口茶,手上的扇子尖往桌上一抵,看着揪着张成岭耳朵说要打的他屁股开花的周子舒,
“成岭不愿意就算了,我同他一换吧,我喜欢大屋子,我住了不咳嗽。”
待周子舒转身出去时,温客行脚一伸就拦住了要跟着出去的张成岭,眼睛一眯,看着这几天都被他精神折磨瘦了一圈的张成岭:“他打过你屁股?”
“你连这醋都吃?!”
温客行扇子尖已经到了张成岭脖子边。
“没有!”
张成岭喊的震天响,他觉着他就不该给温客行当走狗,他就该老老实实的跟他师父过二人世界。他张成岭就是欠,才去管这个欲求不满乱吃飞醋不可理喻只知道欺负小孩的恶鬼头子。
到头来这俩人爱情的苦全让他吃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原本空荡荡只住了两个人的小合院现在算是挤的满满当当,曹蔚宁那个离了阿湘就一天也活不了的也巴巴赶来了长安,一个小院里住了五口人,甚至还有邻居跑来旁敲侧击的打听这院里几个神仙模样的公子哪几个还没婚配,要不要看看她家的姑娘。
最抢手的,当属周子舒。温客行是美到了姑娘看到会自愧不如的地步,而且身上总绕着一股子阴郁的气质,也就周子舒那个眼瞎的看不出来整天觉着温客行是个谦谦君子。张成岭长的嫩,容易激起母爱而非男女之间的情爱,想认他做干儿子的大娘一抓一大把。曹蔚宁整日跟在阿湘屁股后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是名草有主。
于是屡屡前来试探的大娘们快把门槛踏破,周子舒对着这些虽然婆妈可也是一番好意的大娘们又拉不下脸严词拒绝,看的一旁的温客行想杀几个助兴。
若是从前,温客行可能还不会反应如此激烈,因为他那时知道周子舒爱他,偶尔小醋怡情也是情趣所在。
可周子舒死过一次,还没有了记忆,这一件事不论哪一样,都足以让温客行把自己的真心放在尘埃里,对着周子舒摇尾乞怜,不求他捡起来,只要他别踢到一边去,就好。他甚至无时无刻不在难过,周子舒对他好,他难过,周子舒不理他,他难过的快要死了。
他甚至不敢以自己的真面目去看周子舒,他怕,怕周子舒窥探到那里面沉重锋利憋闷的血一样浓稠的爱,会头也不回的走掉,留他一个人在深渊之中受世间极刑,然后再斥他一句,你是真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