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感情总是来的汹涌,压根来不及细想,就坠入了爱河。
“再后来,我妈就休学了,为了嫁给我爸和家里人也断了关系,然后第二年生了我。”
“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孟茴,比我小六岁。”
阮蔓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妹妹。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那你妹妹...?”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如果,活着。
那意思就是已经不在了。
“她从小就很可爱,很漂亮,很讨邻里街坊的喜欢。”孟野说到这闭了闭眼睛,他的手指抠进沙发里,整个指关节都在用着力,“虽然孟成军真的是个畜生,但是我和孟茴都遗传到了他和我妈所有的优点。”
他口中的孟成军,应该就是那个总是出现在钢厂门口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孟野的父亲。上次在奶茶店远远瞥过一眼,虽然身上穿着的是钢厂统一的服装,整个人也有些可以说的上是邋遢,但还是掩盖不了他曾经有过很好看的皮囊这个事实。
而孟野在同龄人中,是自身就带有光芒的。他就是一眼看上去的那种痞帅的男生,痞气中又不带流气。可想而知,孟茴从小也是很好看的。
故事总是有曲折起伏,平静的铺垫后总是用但是来转折。
“但是孟茴说不了话,说的好听点是这样,说难听点的话。”孟野扯了扯嘴角,“她是个哑巴。”
“我妈怀孟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她吃了感冒药,大概是那一场病,孟茴才说不了话的。那年我六岁,还处于一种什么都刚懂一点却又什么都也不懂的年龄。孟茴出生前,孟成军只是喜欢喝酒和赌博,但还不打人。后来,孟茴出生了。他开始一喝醉就打我妈,打我。家里能砸的东西全被砸了,起初他还会道歉,到最后仿佛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儿。”
“邻居说,男人打自己的老婆天经地义,但我再大点才知道,那叫家暴。孟成军觉得孟茴不是他亲生的,他的孩子怎么会有缺陷,又或者说,怎么能有缺陷,说出去不成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想把孟茴扔到福利院去,是我妈拼了命才护下来。”
“女大学生和一个高中都没读的人的爱情故事,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孟成军总觉得我妈有一天会离开他,偏执到有些不可理喻,又或者说是他自己生性多疑。”
孟野顿了顿,把腿上有些斜掉的毛毯重新裹了裹,继续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挺讨厌孟茴的,总觉得是因为她,孟成军才开始发狂的,一个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家一夜之间房子就塌掉了的那种感觉。其实不是的,孟茴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那之后,孟成军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棋牌室和别人赌钱,要么就在钢厂里上班。我很希望他永远不回家,因为一回家,我妈就要受伤,孟茴就要哭,家里的钱就会被他拿走。”
“奶奶呢?”阮蔓问,奶奶这个角色在这个故事里一直没有被孟野提起过。
孟野摇摇头:“管不了也没法管,孟成军喝醉了连亲妈都打。”
“因为我和孟茴,我妈没法离开桥城,更没法离开孟成军。她嫁给孟成军时二十岁,在这个家忍气吞声了十四年。”
“我没什么美好的童年,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无数次孟成军回家的时候,我妈会把我和孟茴从窗户那儿托出去,让我带着孟茴去刘姨家躲着。等再回到家时,我妈总是一身的伤。她总是说,没事的,再熬熬。她不期待孟成军会在某一天幡然醒悟,她只是在等我和孟茴都长大的那一天。”
阮蔓猛地想起了孟野脚踝上的那条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疤,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她没法想象孟野的童年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里,生活在那个叫孟成军的男人的阴影下。
她不是孟野,没法站在他的角度感同身受,但这一刻,她特别想去抱一下孟野。
孟野直挺着的背稍稍放松了些,往后靠在沙发上。
他的神情有些倦怠,他从来没有向一个人这么完整的讲述这个故事,就连刘睿阳付晨他们都是自己七零八碎的拼凑出来的这个故事。
“我妈没等到那天。”
“孟茴八岁的时候,我十四岁。我念初二,孟茴因为说不了话,八岁了还没去上学。其实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只是等我中午回到家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孟茴死了,我妈在医院抢救,孟成军进了警局。家里一地狼藉,还有大片大片的血。”
“我忘了我是怎么去到的医院,我妈就在那病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一个玻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那种。大概就是在那天,我才发现每次我妈把我和孟茴从窗口送出去之后,她所承受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我也不记得到底是隔壁邻居阿姨还是警察告诉的我整件事。我出门上学后,孟成军从牌厅带了一身酒气回家的。大概是输了很多钱,又或者是工作上不太如意,那天他很暴躁。我不在家,我妈只能在孟成军进家门的那一刻,把孟茴自己从窗口托了出去,她让孟茴来学校找哥哥。”
“去找哥哥,哥哥是孟野。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阮蔓的心随着这句话狠狠地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孟野,他很平静。如果不是挨得近,阮蔓甚至发现不了他颤抖的睫毛。
因为是哥哥,所以有保护妹妹的责任,要一辈子保护妹妹。
这是孟野从孟茴出生的那一刻,就给自己赋予的义务。
第28章 风 我这辈子,只认你。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家暴的事件, 每天都在不同的家庭上演着。
有些人选择反抗,也有些人选择了忍。
孟野不知道沈岚有没有后悔过她的选择,因为她的选择, 孟茴死了。
但是相比之下,孟野更恨自己。
为什么没能在孟茴需要他的时候立马出现, 又为什么没能在那天之前先杀了孟成军。
这如今的一切,谁身上的罪都少不了。
“孟野。”
“孟野。”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那个声音离自己很近, 但又好像很远,很不真实。
“孟野。”
是谁在叫他。
又会有谁叫他。
孟野猛地一回神,看向眼前。眼前还是熟悉的场景,屁股底下坐着的是沙发, 脚下踩着的是实地。就连背后冒出的汗黏着他的衣服, 皮肤上的触感也让他有些难受。
一切都是真实的。
只有面前看着他的阮蔓有些美好的不真实。
“孟野。”
她又叫了一声,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神, 连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毛毯下裹着的脚已经暖和了起来, 阮蔓把脚抽出来, 盘腿坐到了孟野身边。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孟野真真切切地回过了神。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四年,所有人都在跟着时间往前走,孟成军依旧是那样, 沈岚也过上了新的生活,只有他。
躯壳被时间推着长大,灵魂却一直停在了那天。
孟茴死的那天。
阮蔓伸出手拉住了孟野的手。
他的手掌心是潮湿的,暖和和的。没带一丝犹豫, 阮蔓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都说十指连心,大概心里有多痛,手指就有多痛。
她希望她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分担他的痛苦, 即使一点点也行。
“你..脚踝上的疤,是什么时候留的?”阮蔓把话题岔开了,孟野需要短暂地逃离一下关于孟茴这个话题。
孟野愣了愣。
她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他微微偏头看向阮蔓:“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孟成军有一次打我妈,我想保护她,拉扯之间菜刀从案板上落了下来,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关于孟成军的每一场家暴,他都记得无比清楚,他不敢忘。
只是没必要说出来了,说出来只会吓到她。
“很疼吧。”阮蔓轻声说。
“已经不疼了,真的。”孟野捏了捏她的手,想用肢体语言告诉她,真的没事。
“继续说孟茴。”孟野吐了口气,“孟茴是在下楼找我的时候摔死的。我没看到那一幕,我最后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好看,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我不知道生命的最后一刻孟茴想的是什么,或许在恨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