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霖住在陆府足不出户十载,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他的全部了,但上天仿佛见不得他顺利,也不允许他感受家庭的温暖,于是把他的养父带走了。
一个宁静的早晨被一声绝望的哭嚎打破。阴云仿佛在诉说着陆府的悲伤,细雨打在陆霖和陆非鱼的脸上,混着泪水流了下来,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这雨水,大概是天的泪吧。
陆霖从进府开始,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他跪在父亲床前。整个房间里的悲伤让人喘不过气,将死的陆奚躺在床上,仿佛很早很早就扎根在那里。陆霖感觉如鲠在喉,懊悔和悲痛交杂着,好像身上所有的血气都突然消失,只有皮囊还在呼吸。陆非鱼早就泣不成声,她强忍着泪,拼命擦着眼睛。气若游丝的父亲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个孩子,费力地说道:“霖儿,手抬起来。”
陆霖强忍着哽咽抬起了手,陆奚费劲地递给他一个盒子:“来,把这个戴上。”
盒子里是一个镯子,冰蓝色,泛着流光,一看就是不凡之物。陆霖一戴上,镯子没入皮肤不见,只留下一个月牙印记。
“这是一个挚友送的,现在交给你。霖儿,你多劝劝这丫头,多大人了,还哭。我快下土了,以后保护不了你们了。”
“父亲,别说傻话!”
“我给你的镯子好生带着,好生带着……”
“不!爹!爹!。”
第七十六章
陆夫人一身缟素,拉着两个孩子,没有哭,只有疲惫的眼眶布满着血丝。她跪在棺木前,留下深深一吻,仿佛要与棺木融为一体。她手捧一抔土,颤抖着,凝视着,然后在轻轻地撒在棺木上。周围送行的人都已经泣不成声。
凌虚的天景坊坊主也在场,人们时不时盯着这个凌虚派下属的天景坊坊主,一个被称为天寿医理之最的男人。他弯腰安慰着两个孩子,告诫陆霖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一场葬礼,意味着一个家族的没落。陆家曾经出过好几个凌虚弟子,在宜州逐渐成为了望族,但后来便鲜有越门之鲤,陆奚成为了陆府最后的靠山,如今的靠山倒了,陆府逐也渐倒了。
陆奚的葬礼三天后,陆夫人亲自找了陆霖。
如今陆府一片萧条,人人一身白素,陆夫人更是憔悴了许多。陆霖看见养母走路摇摇晃晃,连忙推了张椅子。陆夫人没了平时的风采,倒像一根枯黄的茅草,她喊了声:“霖儿。”
“娘。”
“你到咱家几年了?”
“十年了。”
“陆家可有亏待你?”
“陆家之恩,至死不忘!”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霖儿,我一直视你为己出……”
“娘,有话还请直说。”
陆夫人沉默了一会,仿佛做了个十分重大的决定。“那么,我求你一件事,你可答应?”
“娘,莫说此话,霖儿答应你。”
陆夫人欲言又止,看着这个并非亲生的孩子,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叹:“罢了……不说也罢,你们以后会懂的。娘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非鱼性命为重。非鱼她……一出生就不同常人。”
“非鱼天资聪颖,惹人怜爱,未经人世,霖儿会好好保护她的。”
“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
陆夫人终究是没把那个秘密说出来,她落寞地离开了陆霖的院子。然而,她并不知道她当初的避而不谈,是多少事件的开端。
长大后的陆非鱼,亭亭玉立,不似以前一般只会哭了。以前她惹出的烂摊子会有陆霖给她收拾,如今她懂事了许多,想要独当一面。偶尔会有媒人上门说媒,但都会被陆夫人婉拒。她倒是不急着嫁人,母亲如此行事反而是顺了她的心意。
然而,陆霖和陆夫人却依旧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比如,她要去凌虚求学,家里不同意,有次直接离家出走,半路迷在森林里,陆霖找了她一夜。从此,陆非鱼去哪都得有人跟着。十六年华的陆非鱼,哪会乖乖待在家中,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偷溜的本事。
她自然知道陆霖不是亲生哥哥,当她还是小小女孩的时候,对这冷漠又漂亮的哥哥十分向往,即使总是对她爱理不理,她还是喜欢粘着这个哥哥,但是现在越发感觉他讨厌了。
有一天晚膳,当着陆夫人的面,非鱼又无比郑重的提出了去凌虚求学的要求,陆霖依旧非常平静地说:“你若是想学些东西,我去给你找个宜州最好的私塾先生。”
非鱼激动地反驳:“不!我不要那些酸儒!我要去凌虚!”
陆夫人皱了皱眉头:“吃完饭再说,像什么样子。”
陆非鱼赌气的扔下筷子,“我不吃了!”
陆霖语气十分平静:“你若真想去,把饭吃完,然后给个能说服我和娘的理由。”
“给你的理由你都不接受!你让我怎么说?你们自己吃吧!”
陆非鱼摔碗离去,只剩下陆霖和母亲。娘俩相望一眼,陆母叹了一口气,“霖儿,若她真想去,便随她吧!”
“娘年纪大了,不可。霖儿要照顾娘,小鱼不知分寸,娘不要往心里去。”
陆母欣慰一笑,柔弱的烛光下,眼角的泪光微不可见,她吩咐下人带些饭菜送去女儿的房间,随后便回房了。
月上柳梢头,陆府的灯亮了,不甘的非鱼来到了陆霖的书房,准备一表言论。然而她还没走进门,就看见柔光之下还在看账本的他。好几年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最疼她的爹爹,她也是在这个位置趴在门边偷看。
很显然,陆霖正忙着,他也感觉到陆非鱼了,书房里传来一句:“进来吧。”
陆非鱼嘟着嘴进来了,静静坐在一旁。她从来不会打断陆霖的工作,尽管她现在很生气。满腔怨气的陆非鱼硬是等到他把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哥,你是不是没把小鱼放在心上?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呢?”
“事务繁忙,长话短说。”
“我想去凌虚。”
陆霖停下手中的工作,脸色凝重,他语气严肃地问道:“非鱼,凌虚,一个最强的修仙门派。弟子皆是天之骄子和王侯子弟,你有何德何能?”
“爹不是有些故人在凌虚吗?总该会通融通融吧?”
陆霖放缓语气:“我不是不许你去,路途遥远不说,娘年纪大了,你这样离开她,孝道何在?”
“我……我想重振家族荣耀。娘会理解我的,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来。”
“呵,家族荣耀?小鱼儿,经历了这些,你觉得咱娘会在意这些东西吗?”
“我……”
陆非鱼支支吾吾,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像被浇了冷水的灼铁。陆霖摇头叹了口气,他扬了扬手,示意让她出去,“趁早歇着吧。”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硬是吐不出半个字,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东园的亭子里,只有风声虫鸣,月映池上,一声声被压制的低泣随着风飘散。书房的灯依旧是亮着的,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今夜,陆府里三人难眠。
翌日,陆非鱼很早便起了,她要跟着陆霖去陆家药堂验收新到的药材。陆家医社在当地颇负盛名,尽管它已没有昔日的风光。
他们刚到医社,便发现门前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一见陆家的人来了,瞬间就炸锅了。
“大夫!救救我家孩儿吧!”
“大夫!救救我家老爷吧!”
……
人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如洪水般朝陆霖涌来,陆非鱼一直在喊“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来!”
陆霖问了问事情的原由,原来昨夜,许多人突发急症,病患皆出现了高烧不退、狂吐不止、半身不遂的症状,更有甚者一直昏迷不醒,手脚冰凉僵硬,眼看是不活了。
陆非鱼问道:“为何昨夜无人至陆府求医?”
“我们都以为只是感染了风寒,今天早上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大夫帮帮我们吧!”
且看病患有的手心黑紫,陆霖脸色凝重并无多言,只是冷静地吩咐下人将病患们搬至一处空房等候,然后命人准备七日香。非鱼听见“七日香”脸色突变,陆家的七日香药熏不同别家,是用各种天材地宝和祖传秘方共同组成的,成本昂贵,据传有续命七日之功效,因而被人称为“七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