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相望(18)

作者:青山冷笑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大风过境,留下的只有空寂。山月手心里的光,凝聚出最后一个光点,彻底消失。

血在不断地往外流,她能感受到血的温度,温热的液体流在冰凉的皮肤上,一瞬间的温暖又转成了冰凉,身下干涸的血被冻住了,衣服将伤口和山壁黏在一起,雪落下,覆盖在她的身上,就像温柔的雪将她埋葬。

峡谷的寒冷麻痹了所有的痛觉,原来生命的尽头也不是那么恐怖。

只不过,太寂寞了,也太冷了。

风又停了,浑浊的天空终于恢复了令人心醉的湛蓝。她从未在高处这样看雪谷,远处寒江晓雾,树树凇花云叠,成片洁白的树挂如玉般点缀天地,雪树银花,或盘旋卧龙、或婀娜。原本觉得雪谷常年冰封,驱逐了其他颜色,是寂寥的,现在看来它不过是想保留这纯粹的白罢了。

在悬崖上,能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以及雪谷还在燃烧的硝烟,人们已经逃走了,这是她最欣慰的。她多想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冰冷的雪麻痹了痛苦,入眼处是极致美丽的景色,也没有暴风雪驱赶她离开这里,连风都在低语。

接天处的橘色,朦胧得只有浅浅一层,骤而橘色扩大,出现更为鲜艳的红,她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霞彩,如同天女织的绸缎。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了,红霞映在雪峰上,日照金山。

这是生命最后的暮色,让即将离去的人更加留恋人间。

伴随着如此美好的天象,耳边突然传来威严的龙鸣,威慑山河的龙鸣在天地间回荡,巍峨群山为之颤栗,她能清晰感觉到地表的震动。

如梦如幻,这或许是神志脱离□□前最后的想象。这个梦太过具象,具象到能清楚看到巨龙的模样。莫非她真的是龙骨原的神女,临死前得到祖先指引?

破云而出的巨龙,万丈的霞彩映在它的龙鳞上,反射着华贵的光,云雾缥缈中,万兽之首的龙,腾云驾雾而来,离她越来越近,就像来特意接她的。

她终归还是合上了眼,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看这样的暮色了。

迷糊中,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向她狂奔而来。这声音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甚至能听到一丝哭腔。是谁那么在意她?莫非是雪谷里的人找来了?可这里雪谷的人根本无法进来,这是暴风肆虐的世界,他们连入口都无法靠近。

温暖的手覆在她脸上,这感觉让她如此地贪恋,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的手。他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将她带走。她的腰断了,被抱起的时候就像个断线的木偶,那个人想紧紧地抱住这个残破的木偶,却又担心弄疼她。

她被人护在怀里,源源不断的温暖传入身体,甚至连身体上的剧痛都减弱了,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但神志已无法控制这具残破的身体,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她的意识在逐渐恢复,能感觉到空间的移动,这个速度是多么的快,以至于除了风声和耳边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第十七章

天岩的国都隰京,外围是戒备森严的军队,大街上罕有人烟,破落的街道遍布着许多尸体,□□和蛆虫罗布在四周,前来觅食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清道夫在清理,尸体被集中在一处处理。只有皇城还能算是人间,活着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目光皆集中在一处宫殿中,眼里是疑惑和担忧。

黑暗与现实交替着,耳边萦绕着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像隔了一堵墙,听不真切。人们进进出出,水盆倾洒,哐当地掉在地上,引来一阵责骂。山月脑内一阵又一阵的耳鸣,让她泛起强烈的恶心。嘴里直冒鲜血,腹部严重的创伤触目惊心,大夫仔细地清理伤口,细小的砂石一颗又一颗“哐当”掉在盆里,有人往她的嘴里不知灌了什么,意识逐渐消失,连痛觉都变得麻木。

药物的作用下,她彻底脱离了对身体的掌控,最后只记得隐约中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像在紧紧地抓住她的命。

男人握着山月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手逐渐变冷。几个大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大气不敢出,整个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此等严重的伤已是无力回天,但为了活命,曾经是御医的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们往山月的嘴里不惜代价地灌救命的药,但她的身体已经明显地失去了温度,大夫们的手开始颤抖,有个实在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哭喊着:“饶了我吧,这位姑娘已经……”

男人望都没望他一眼,阴影里突然走出了几个人,将瘫坐在地上的大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便传来让人头皮一紧的惨叫。

余下的大夫继续处理伤口,他们仔细地缝合每一处伤,山月最严重的是内伤,五脏六腑经历了如此强烈的撞击,□□凡胎如何受的住?大夫们成功止住了血,他们擦了把汗,深觉达到了医术巅峰,自己的半条命算是保住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山月的心上有一处微弱的光点,它如此微小,却不停地散发着光亮,光浸入腹部的伤口处,连接已经寸断的血脉。

众人退去,男人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静静地守在一旁,听着山月平稳的呼吸声,紧绷的脸逐渐变得柔和,像在看天地间唯一的珍宝。

但他不能一直待在这,还有许多亟待处理的事,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地把门关上。

两个站在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她们好奇地透过门缝窥伺房里的动静,只见到床上躺了个人,瞧着男人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你说,里面那位是谁啊?我很少瞧着主子这个样子。”

另一个侍女说道:“抱回来的时候血淋淋的,很是吓人,你说是不是主子的心上人?”

“主子一向不近女色,我觉得不像。你瞧着外边兵荒马乱的,主子也没怎么出去过,怎么会抱回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听陈嬷嬷说,这姑娘伤得很重,腰断了,肚子有个大窟窿,就算现在看着没事,我觉着也活不成了。”

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水,周围都是水,像致命的窒息永远缠绕在周围,岸上像站了个人,山月奋力地朝他伸出手求救,但一瞬间又不见了。她惊慌地朝水面游去,但脚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一直将她往深渊拽。

山月惊醒,刚想坐起来,腹部的伤口破裂,血浸染了白色的纱布,她感觉不到下半身,头是撕裂的疼。

“我怎么动不了,我的身体怎么没有感觉了?”

门被突然打开,两个女孩看到她肚子上的鲜红,惊慌地大喊:“太医!太医!救命啊!!!”

这声呼喊如雷贯耳,让在偏殿休息的太医们急忙冲进了房里,刚好看见在挣扎的山月,大喝一声:“别动!”

她被这一声定住,竟真的不动了。

赶来的太医赶紧查看山月的伤势,原来只是伤口裂开,他们重新给山月包扎。

“祖宗,你腰断了,怎么能随便动呢?你要是出事儿,我们也活不成啊!你的骨好不容易接上,经脉需要时间修复,你若是乱动,老朽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另一个太医指着两个侍女说:“大呼小叫,还以为出啥事了,差点被吓出心疾。”

两个女孩吓得垂下头,不敢看山月,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问道:“这里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

“这里是隰京,是主子救了你。”侍女们只想让她休息,免得节外生枝,只草草回答。

她望着屋顶,心知自己已经离北境很远了。这富丽堂皇的屋子不属于荒凉的北境。

不知道雪谷的人最后怎样了,有没有逃出去,城里的人会帮助他们吗?离了她,那些男人还会不会守规矩?

她嘴里干涸,侍女小心地伺候她喝水,山月瞧着她的手,细皮嫩肉的,与她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很是不同。另一个女孩子一直望着屋外,像在等什么人出现,不,她更像是害怕什么人出现。

“姑娘醒了,慕慕你去禀告主子吧。”那个给山月喂水的侍女突然说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在这里伺候姑娘。”

那位名唤“慕慕”的女孩子,抢过那只碗,水一洒,不小心弄湿了山月的衣裳,她立马就吓哭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您千万不要告诉主子,我给您拿件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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