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有汜翻来覆去看这西洋镜，脸上表情纹丝不动。
自从三个月前下了大凉山后，她立即请州府派兵剿匪，州府不敢，她只好上书京畿，将大凉山聚众为寨、抢掠炭船、锻造兵器的事情全数上报。
此信顿时震惊朝野，皇帝震怒，派太子领兵围剿。等太子到时，姜有汜极力说服太子带她上山，虽然剿灭了匪徒，但却不见桃不换的踪影。
当姜有汜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全然没有感觉。
你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每一次当人来禀报抓到了人或者是见到了尸首的时候，姜有汜都要亲自去查看。
但一次次她都没有见到桃不换。跟着姜有汜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因为她见到死人就去剥死人的脸皮。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她都不放过。
直到亲自验过全部尸首，看过全部囚犯，姜有汜才死了心。
桃不换真的不在大凉山。
她去了哪里？
姜有汜细想之后，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阿冲带走了桃不换和王鱼机。
阿冲带走这两个人去向应当是买骨楼，但买骨楼到底在何处无人知晓。
太子剿匪之后就领兵回去报功，姜有汜仍留在大凉山打探，足足又呆了一月才在接到朝廷诏令接受大理寺少卿的委任，回京赴任。
在姜有汜看来，只有身居高位才能有更广阔的视野，才能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回到京畿，姜有汜曾重新登上相国寺的高塔，听着檐角风铃，纵观琼楼玉宇，纵横遍布的民宅商楼，姜有汜心里平寂无波。
只在转身下楼那一刻，在看见一处角落的时候，她的眸色微动，似乎是想起了往日趣事。
谢一程和张寻不知道姜有汜想到了什么，只看见她正对着一具焦尸在微笑。
张寻偷偷拉住谢一程的衣角，悄悄问：“姜大人莫不是有病？为何要对着一具焦尸在笑？”
谢一程嘴角抽搐了一下，打掩护说，“姜大人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笑。”
然后主动走到姜有汜身边，低声询问：“姜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姜有汜沉稳道：“记录下来。一共发现五具尸体，两男两女一幼童。两个男子之中，面朝东的这一位侧着被烧死，年纪较大，姑且叫做「瘸腿老叟」，他手上拿着一根焦炭，我猜测可能是拐杖；
仰面朝上的这一位是个壮年体格强健的男子，暂时记录为「胡须男」；
至于两个女尸，也是一老一少，分别称呼为「老妇」和「少妻」；余下的一个幼童尸体……是个女孩。”
谢一程用毛笔飞快地在验尸文书上记录，姜大人这三个月来苦心钻研验尸，时常和仵作、御医交流，再加上她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过目不忘，因此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虽然说不知道为何姜大人要学会这门技艺，但谢一程由衷佩服姜有汜的这股劲儿。
明明是天之骄子，却一如既往低调沉稳，办案牢靠，是个难得的好上司。
张寻偷偷问：“这一家五口人是怎么死的？”既然碰到了这种大案，他一定要探听一些八卦回去。
郡主府里的人都对姜有汜十分好奇，只有他有机会接触一二。
谢一程咳了一声提醒他，因为姜有汜办案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没想到姜有汜自己站起来说道：“他们都是先被迷药迷晕了，然后活活烧死。”
不等张寻再问，姜有汜接着解释，“这几个大人没有挣扎的痕迹，显然是在失去意识之后被烧死。但是这个幼童……”
姜有汜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顿了顿说：“她是这里唯一醒着被烧死的人。”
谢一程大惊，他望向那被烧焦的小小的身体，颤声道：“为何她会醒着？”
姜有汜摇摇头，摸了摸门柱：“她离门口最近，倒在了门边。其他人都在桌子周围，或许他们在饮酒吃菜，而这孩童因为年纪小，胃口也小，所以吃的东西并不多。
迷药的量不足以迷倒她，因此在其他大人倒下之后，余下她一个在火光中苦苦挣扎。
这门或许已经被人牢牢锁上，以她的力气和个子根本逃不出去，所以只能在门边等着人来救……”
“这对一个孩子而言也太残忍了。”谢一程咬了咬牙说。
“一定要找到纵火案的真凶，给这孩子报仇！”张寻血气上涌，捏着拳头说。
姜有汜回身道：“那就麻烦回去给郡主带一句话。”
“什么话？”
“请郡主帮忙调兵，彻查京畿之中的药房，看看谁会卖这种迷药，又是谁买了这些迷药。”
“这——”张寻为难。
谢一程赶紧怂恿说：“张监你就回去如实禀报郡主，或许郡主很乐意帮姜大人这个小忙。”
“那好吧，我这就回去向郡主禀报。”张寻冲着姜有汜行礼之后离开。
看着他的忙碌的背影，谢一程朝姜有汜扬扬眉，笑道：“还是姜大人手段高明，如果郡主娘娘肯帮忙，凭着高盛王在军中的威望，一定能很快查出迷药的出处，这可比我们大理寺派人一家家询问要来得迅速许多。”
他总算明白了这次姜有汜不拒绝长宁郡主送来的礼物的原因。
“这一家人有些怪异……”姜有汜拧眉，“这是一件棘手的案子。”
谢一程摊手：“如果不棘手的话京兆尹和刑部就不会都推着不干，让我们大理寺来接手了。
大人，迷药的出处已经让郡主去查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有汜目光坚定：“我们来查这几个人的身份。”
“从何查起？”
“户部……”
谢一程立刻明白，这间屋子是抄没的家产，虽然长期闲置，但如果没有经过户部同意是不能随便赁出去的。
因此要查这几个人的身份就必须先去户部调取案卷。
于是姜有汜就将案发现场交给赶来的仵作衙役继续勘验，自己带了谢一程前往户部。
“大人，这西洋镜——”谢一程支支吾吾。
姜有汜毫不迟疑：“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谢一程喜上眉梢，赶紧抱拳深深鞠躬：“多谢大人！”
二人出门便上马准备往户部去，却在半途遇到了一行威风凛凛的队伍，队伍前头仪仗队旗帜飞扬，上书「邺王府」三个大字，队伍中间是一辆红色宝顶马车，马车被护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谢一程看好戏说：“这位邺王殿下千挑万选，终于还是选定妃子，不知道是那家闺秀被他祸患，真是可惜了。”
姜有汜只盯着那顶轿子窗帘看，突然问：“邺王妃是谁？”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闻半月前邺王开始大肆选妃。邺王虽然名声不佳，但好歹也是个正经王爷，他母妃眼界极高，普通贵族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之前原本已经看中宰相千金何依，但被相府婉拒，成了京畿中的一个大笑话。
现今定下的妃子不知是何家姑娘？我之前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见风声？”
谢一程探出脑袋极为好奇，“我也没听说哪家贵族姑娘要出嫁了呀。”
姜有汜余光瞥着谢一程。谢一程是豪门望族谢氏的族人，出身高贵，他的祖父、父亲以及兄弟都在朝中任职，门族鼎盛。
他在大理寺任职完全靠的是兴趣，好在这人做事靠谱，脑瓜也机灵，姜有汜也爱将他带在身边，充分利用他的公子哥儿身份来扫清障碍。
但这种世家公子再努力踏实也总会有一点骄纵，谢一程的骄纵方式就是最爱看这种热闹。
平日里姜有汜会一笑置之，但今日她的太阳穴一直突突在跳，仿佛有事即将要发生。
于是她骑在马上，扭头一直盯着马车窗户，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那一直紧紧闭着的车帘。
桃不换……
第53章
谢一程见姜有汜恍恍惚惚， 忍不住喊他：“大人？户部的路往这边走。”
姜有汜回神， 马儿嘶叫了一声， 她点点头牵绳继续往户部去，这五口焦尸案其中一人腰上挂着桃不换的木牌， 她虽然不是桃不换，但一定见过桃不换。
邺王的车马队伍大摇大摆地从正街走过，街道两边的酒楼民宅窗户里探出不少人头，纷纷好奇看着热闹。
他们也和谢一程一样， 对这位坐在轿子里的准王妃异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