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听明白了。”那宫人将簪子塞进衣袖,补充道,“宫女宁月私藏娘娘金簪,娘娘仁慈,只是罚了跪,别无其他。”
温妃满意地嗯了一声,在搀扶下慢慢走远,“叫李福海派人来盯着她,不到明天日出,不许她起来。”
梅苑里,一个身影躲在石头偷偷听完了一切,等到温妃走远了,才松了口气,那人迟疑片刻,还是悄悄压着步子绕了一圈,从小路往前头继续去了。
****
雪还是突如其来地下了。
一片,两片,三片。
一阵北风起,忽然卷来千百片梨花似的薄片,纷乱在风中,愈来愈密,转眼紫禁城的金瓦上覆了一层白纱。
宁月跪在梅花树下,闻着凛冽的梅香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抬手摩擦了会儿手臂,突然挨了一声尖细的训,“娘娘让你好生跪着,便好好跪着。别做什么鸡毛碍眼的动静。”
闻言,宁月干脆垂下手,老老实实地跪好,迎风昂起一张白净的脸,任凭西北风打在脸上。
她不怕一时半会儿的委屈,也不在乎别人嘴里说她什么。这紫禁城九五之尊的位置是经过多少人更迭至今,何况这宫里人。今日她上来,明日她下去,谁能保证长久不衰?现在自己这般受着,来日以后有的是机会翻身。
宁月觉得自己这样的品质是“吃大苦,做大事”,可在孟宗青眼里,这就是“攀附权贵,不择手段。”
此时,他坐在梅岗之上喝着茶,心思却想着今天宁月的举动,越想越来气,他一时没忍住,啪的一声把杯子按在石桌上,引得宣永帝抬起眼皮看过来,“宗青这是怎么了?”
这是,喜公公抱着暖裘赶来了,细声道,“奴才给国舅爷送来了暖裘,天冷,国舅爷披上吧。”
孟宗青一皱眉,心里一团火气正盛,哪还需要什么暖裘,有些烦躁道,“本王不需要,拿下去。”
喜常来眼睛眨了几下,似是有话要说,磨蹭了一会儿,又悄悄凑了上去,“国舅爷,这下雪天现在不冷,一会儿寒气就上来了。您要是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可就要担心了......”
孟宗青一听这些车轱辘话,没好气地侧头看了一眼喜常来,只见他正挤眉弄眼地,朝自己做什么暗号,心想明白几分,转头向皇上道,“本王今日乏了,就此回去休息。皇上自个儿看吧。”
宣永帝微微一笑,用茶盖滑着茶杯沉默不语,也没再留。
一下了梅岗,喜常来一面给孟宗青披上暖裘,一面不得了似的哎呦上了。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刚刚躲在梅苑石头后面偷听道的话和孟宗青说了,说那温妃如何看不惯宁月,又如何好像和之前下毒一事有关。
“宁月姑娘要罚跪到明儿个天亮呐,这大半夜风雪交加起来,怕是要出人命呐......”
喜常来虽然是孟宗青的内侍,可对宁月印象不错。他比孟宗青似乎更了解自己,能看得出来,孟宗青对宁月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宽厚纵容很多,也偏袒许多。同样一件事情,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死个三四回了。
孟宗青一听,他早就猜到上次那事情和储秀宫有关,果不其然。
眼下,宁月挨了罚,无非是女人嫉妒那点事儿。孟宗青恨铁不成钢似的呵了一声,也算她活该,抱谁的大腿不行,偏偏蹭上了皇上的。既然是自己选的,惹上温妃也是必然的事儿!
“她这是自找的!”
孟宗青嘴上说着,可脚步却很老实地朝梅苑走了回去。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了很久,宁月跪在雪地上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孟宗青差点没看见她。
他站在树后,眯着眼望过去,只见她身上,发丝上,眉毛上,仿佛被一碗白墨泼了一般。那件雪青色的宫衣,几乎被白雪覆盖了大半,而一旁的小太监举着一把伞,正坐在石头上盯着她。
孟宗青看得心里一空,皱了皱眉,面色阴沉低声道,“那是哪个太监,竟坐在那?”
喜常来一听,立即明白意思,快步走了过去,那小太监一见喜常来立即点头哈腰起来,喜常来居高临下地说了几句,那小太监先是犹豫了一阵,随后道谢似的虾了个身子,便离去了。
“国舅爷,奴才将他打发走了,过一会儿估计他还回来。您要不...接宁月姑娘回吧。”喜常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起孟宗青的意思。
孟宗青开口就拒绝了,低沉道,“本王纵着她,赏识她,是她自己不识抬举。” ,虽然这般说着,可是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雪声呜呜,风雪打在宁月的唇上,迅速化开,变成湿乎乎的水渍凝结在唇边,北风一吹,又变得干裂起来,有些发疼。
她闭着眼保持这执着的姿势,双手愈发握紧,只要熬过去,就好。她这般坚信着,想到了西北道上的父亲,突然一股意念凝结而生,身子骨又不自觉地挺了起来。
咯吱——咯吱——
有人走近了。
是温妃么。
宁月不禁缓缓睁眼,长睫的雪纷纷落下,她抬起几乎冻僵的眸子向上望去,只见孟宗青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
“后悔么?”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冷冷问道,“以前给过的你的选择,你拒绝了。现在,后悔么。”
作者有话要说:偷看x3
第34章 暖裘
有时候宁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孟宗青总是揪着她不放。
先前,他说“赏识”自己,“抬举”自己,无非是因为那次自己受了刀伤,兴许留下个“勇气可嘉”的印象;可现在,彼此对身份心知肚明了,她是右院判的女儿,是他孟宗青眼里“害了皇后之子的罪臣”的女儿,再加上自己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胆子,顺眉顺眼地哄他喝下了掺了乌头毒的茶。
这一步步走来,一脚一个孟宗青的雷头,踩得极准。别人不知道,以为她是受孟宗青的偏爱,总被关注着;可她自己清楚,从进宫头一天起,孟宗青和她就是对立的,互相不对付。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虽然句句说得坦然,可那小话里带着小冷风小刀子似的,一下下戳着自己的脸子,不留情面。
现在自己被温妃罚跪。按理说,她过得越糟糕,受得罚越多,孟宗青就越应该看个痛快,心里解气。可现在,他站在那,问自己“后悔不后悔”。
宁月不知道,他到底几个意思。
迎着风雪抬头看他,试图看清他的心思,却只瞧见一眼眸的冷漠。罢了,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幽幽道,“国舅爷这话,宁月愚钝,不明白。宁月做过的事情,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当时怎么说的,现在也没有要变的意思。”
她现在算是彻底没有了靠山,可就算这样,也不想在这“对家”面前泄气输阵。她说得堂堂正正,语气坦荡,摆明了不想“攀附”孟宗青的那权势。
先前他总数落自己巧言令色,心思刁钻,现在她要他彻底知道,自己才不屑得求他的庇佑和宽恕。
孟宗青听后,略怔一下。
她叫自己什么?国舅爷?
印象中宁月一直叫他一声“王爷”,从来没换过称呼。现在从她牙缝里挤出来这仨字,倒听得颇有些“故意讽刺”的语气了。朝中尊称他一声国舅爷的人,大多都带着几分奉承之意,这称呼是皇亲国戚,多了层比权力更重要的东西。可是她一直清清冷冷地叫自己“王爷”,听着总比别人疏远游离些,倒显得她多高尚似的。
嘴硬。
孟宗青盯着她冻得像柿子的小脸哼了一声。她刚才那些话实在听着心头别扭堵心,可垂眼又见花树下宁月鸦黑盘起的发髻上落满了雪花,心头一动,一下子让人闷火熄了大半,又忍不住想替她拂去。
手刚伸出去半截,又拐了回去,顺势拉了拉身上那暖裘,硬生生道,“今日皇上来临幸梅苑这事你会不知道?故意在这儿等着?”
他嘲了一声,又不禁打量起她纤细娇小的身形,“真以为自己姿色出众,让别人能多留意几眼?你瞧瞧你自个儿,画的妖里妖气,在这儿若是跪到半夜,怕是要吓活了鬼。”
孟宗青不敢多说,怕话多了漏嘴。他可不想承认今日的宁月是与平日不同了,乌木似的眉毛,樱桃似的嘴唇,一双杏儿眼......她本来就生得清丽中带了几分柔媚,轻描淡画一番,更惹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