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真诚无比:“奴才怕。可奴才走投无路,还望娘娘垂怜!奴才只求可以在宫中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待到父亲归来,重新团聚。”
她抬头仰望着温妃的脸,眼色虔诚道:“奴才无依无靠,今日有枝可依,心中甚感欢愉。”
宁月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进宫的目的,皇后失子的事情还不知牵扯了多少人。入了宫,谁都不可信。
“瞧瞧这甜嘴啊,真会说话。让你当个熨衣局的低等奴才真是可惜你了。” 温妃柔柔叹了口气,瞧了半天手里捧着的那碗蜜丸粥,皱了皱眉,“这粥太甜了,莲心,小厨房做了多少?”
“回娘娘,上次您说好吃,这次就多做了些。”
温妃笑道:“甚好,宁月是低等奴才,吃的不好。想来还没用过饭,全都赏她了!”
无缘无故地打赏,必有横祸。宁月暗自咬了下唇,道:“谢娘娘赏。”
温妃看得出来,这丫头的脑子不是一般的机灵,如果质问她那日与俞贵人说了什么,必定问不出来。
与其那样,不如用些宫里的老法子。只要是赏的,便都是好的。
那甜粥又腻又粘,宁月一口气喝到第八碗时,已经撑到不行。可那莲心的端着的盘子上还有两碗,这样子,是不喝完不行了。
温妃依旧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仿佛在等着宁月服软。
宁月本想一鼓作气都喝完,可惜实在是没吃完,一个咳嗽吐出来大半。
“大胆,娘娘赏赐的粥,竟敢吐出来!”莲心仿佛就等着这一刻,瞅准了时候大喊起来。
宁月伤口刚好些,吃了这么甜腻之物,似乎感觉那道伤口隐隐烧灼起来。
“你不是说,今天遇到本宫,很是喜悦?怎么,这些赏赐之物还不喜欢?”
抹了下唇边,宁月垂头:“回娘娘,宁月很是喜欢。生怕吃的太快,一会儿就没有了。”
“那天你和俞贵人都说了些什么?” 温妃突然神色暗沉下来。
她见这个宁月竟然一口气全都喝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饿鬼投胎了,还是在演戏,自然不与她再周旋。
见宁月不说话,轻轻一抬手指,“灌下去。”
“是。” 莲心端起一壶水捏着宁月的下巴就要倒进去。
这么多碗甜粥,再加上一壶水,肚子不撑爆,也要把胃生生这么坏。可这事情说出去,旁人只会说,是宫人贪吃,断然想不到,是后宫妃嫔的一种不露声色的刑罚手段。
宁月被迫吞了两口水,猛地呛了一下,趁机推开莲心的手,冲温妃道:“娘娘,奴才已经吃饱。时候不早了,奴才也该回了。”
温妃还没问出来什么,自然不满意:“怎么,这么急着想走?”
“奴才还要回束英阁回国舅爷的话,怕耽搁了惹国舅爷不快。”
孟宗青的名字在温妃那还是颇为忌惮的。他权倾朝野,又和皇后手握着太子之位。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儿子就算当上了储君,日后也很难不被他把持朝政。
她看了看那封信,突然心生一计。
“替本宫办件事情,你的身份就不会被送到慎行司。”
***
夜幕里一声钟响,内廷宫门刚落了锁。
孟宗青的束英阁在外庭,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已经回府。可今天,他却很不寻常地还在书房看书。
看书是看书,翻了大半,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点都没看进去。
一听到那声钟响,他凌厉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喜常来进来添烛火,见孟宗青心不在焉,小心翼翼道:“国舅爷,时候不早了,大抵宁月姑娘和温妃娘娘聊得投机,留在储秀宫了吧?”
“谁说本王在等她了?”
孟宗青低声训了一句,手上那本《虎铃经》缺迟迟没再翻页,“里头还没什么消息?”
“回国舅爷,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宗青在烛光下凝神,自己嘱咐过她,必须回来回话。
他记得当时,她回过那张芙蓉似的脸,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这意思就应该是答应了。
可如今内廷的门已经锁了,她为何
越想越不耐烦,合上书册起身,对喜常来沉沉道:“今日不出宫了,随本王出去走走。”
喜常来虽然心里猜不着怎么回事,但还是应了声。
晚风习习,花香草香都在夏夜里肆意飘散。树丛间又有点点萤火升起,孟宗青负手缓缓走着,脸上的萧瑟之意被树叶的阴影拢着,旁人看不清澈。
今夜一轮皎月当空,乌云缠绕游走,孟宗青仰头去看,不由得心里写了个月字。
意识到自己所想,又甚感荒唐,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走得快要到内廷,长长的宫道上,有提着橙黄灯笼寻夜的太监,见了孟宗青都吃了一惊,赶紧单膝下跪,说一声“王爷千岁”。
孟宗青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又将其中一个太监叫了回来:“今日内廷有何事发生么?”
宫里人都知道孟宗青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敢隐瞒,细细讲内廷发生的鸡毛琐事说了起来,什么哪个贵人的狗丢了,哪个娘娘又给皇上送糕点被嫌弃了。
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储秀宫的事,孟宗青百无聊赖,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王爷,夜深了,咱该回去了,往前头便是内廷了。” 喜常来小声说道。
见孟宗青的双眼望了会那长长的道路和几乎遥不可及的宫门,心中仿佛认定了什么,挥袖转身,淡淡道:“也好。”
回去的路上,孟宗青见一角的山墙花开得甚野甚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想趁着夜色欣赏一番。
谁知刚一走进,就听见什么人一声咳嗽,紧接着似是一阵低低呕吐的声音。
喜常来赶紧挥着拂尘挡在孟宗青面前,细声急道:“国舅爷小心。”
大晚上的,什么人躲在山墙花下?
孟宗青正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一轮女子的剪影,正弯着腰,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肚子。
“哎哟,国舅爷,怕不是哪个宫女……有了?” 喜常来也瞧见了,瞧这个兰花指又惊又怕似的,宫里这等的丑事好几年也没发生过了。宫女私通侍卫,可是死罪。
孟宗青紧着眉头,宫里的事他懒得管,全当看不见,“绕道吧。”
咳咳——
细细一声咳嗽,听着很是熟悉。
孟宗青先是一愣,这难道是……旋身走了回去,往墙角一停
只见阴影里,那人正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干呕,柔弱的肩膀被月色照得更加削瘦。
“你在这儿干什么?”
孟宗青说完,只见柔和的夜色里一张俏脸抬起。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几分难掩的喜悦和惊喜,随后立即转成不解和担忧,最终化为一波静池,仿佛毫无情绪。
“是你?”
喜常来提着灯笼一照,哎呀叫了一声,“宁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呀。”
宁月因为吃的太多,又灌了水,忍着疼痛走到外廷,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趴在墙角就吐了起来。
现在她一双眼睛红红似桃,在烛火下一照,倒是添了几分风情。
孟宗青轻哼了一声,“在储秀宫吃了什么,竟撑成这样。” 他冷冷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不情愿地递给宁月,命道:“还不快擦擦,跟本王回去。”
“喜常来,再叫宋太医走一趟,就说是本王头疼。”
喜常来应了一声,赶紧走了。可他到底是个资深太监了,精明的很,一见宁月这样,便知道定是在储秀宫挨了罚。眼下来不及禀报孟宗青,干脆一会子回了阁里再说。
宁月接过那干净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嘴唇,沉默不语。
孟宗青在那站着,像是嫌弃宁月是个麻烦似的,没好气道:“本王都要出宫回府了,谁想在这儿碰上你这个小累赘。” 瞥了一眼她,继续道:“以为你在储秀宫落了脚,看来还是回来了。”
“除了本王宽宏大量,看来也没有人敢留你。” 他停了停,不经意地心跳漏了一拍,才开口,“你可愿留在束英阁?”
月光从乌云撒了下来,照亮他们二人的身型。
孟宗青背对着宁月,闭着眼睛,迟迟等着她的回话,本以为是一声拒绝……
“奴才愿意,留在王爷身边。”
在那一瞬间,孟宗青仿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微微侧脸,压着几分不可置信,“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