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突然听到一声少女的尖叫,混着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莫名有些瘆人。他顺着声音往巷子深处走,停在了一个四合院前,类似少女挨打的闷哼声从木门里传出,低而清晰。
祁远本不想多管闲事,谁知那门不禁推,吱呀吱呀开了。
这一开,可开了祁远的眼界。
四合院中央那块花圃上,跪着一个女孩,一群小孩绕着她转圈,一边转一边念着什么,一边扔着碎石子,噼里啪啦砸得女孩抱头闷哼。
不远处,梨树底下,铁锅火旺旺地烧着。
一个穿得很特别的大婶一只手摇铃铛,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短扫帚,时不时插进孩子圈里,劈头盖脸地扁小姑娘一顿,嘴里念着什么“鬼”什么“天昏昏请开”的。
里屋还荡出一阵一阵缥缈诡异的印度乐。
照这么下去,不是被打死,也会被吓死。
祁远看在那女孩穿着青蒲校服的分上,英勇地闯进一堆装神弄鬼的妇孺中,揪住小姑娘的胳膊就跑。
谁知那小姑娘整个人抱着头跪地上,快成石塑了。祁远拉她的工夫,被几颗小石子砸得生疼。
“喂,你还好吧?喂——啊!”祁远肩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对上一张漆黑描红的鬼面具!
被这么一吓,祁远手里的全家桶“砰”一下散开,一股浓烈的炸鸡香在乌烟瘴气的院子里漾开。几个小鬼头也不丢石子了,蜂拥而上抢鸡翅。
“我的!”
“我的!”
“大熊,你啃的是我的手!”
“妈!二狗,二狗在吃我的手!”
祁远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正巧甜甜送完桃代回来了。
祁远脑瓜一转,一把将女孩拔萝卜似的从地上扛起,拦腰搁甜甜背上了。
“甜甜,跑!”祁远发号施令。
甜甜不辱使命地迈出一只前爪,然后豆腐渣似的,噗一声被压成“豆饼”,好巧不巧咬住地上最后一只鸡块。
女孩从甜甜身上滚下来,发圈掉了,头发被夜风吹散,浑然一个贞子,生生把凑上来作妖的鬼面具又给下了回去。
祁远咬咬牙,抓起那个吓蒙了的女孩,扛在肩上,龙卷风似的冲出重围。
他一边冲,一边训甜甜:“你看你,多大一只狗,一身剽肉,原来都是虚胖!”
(5)
灯火通明的街口,女孩呆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细弱的肩膀不停地抖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喂!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爸爸妈妈的手机号还记得吗?”
祁远已经把这句话念叨了不下十遍了,一遍比一遍温柔。
“要不这样,我看看你学生卡!”
祁远小心翼翼地绕到小姑娘背后,翻起她的书包来。
青蒲高中的学生有个习惯,学生卡不挂脖子上,丢份儿,一般都系在书包拉链上,门卫要查,书包一扭,也就过去了。
还真让祁远给摸着了,祁远对着路灯扬起学生卡,刚好梁文康打来电话:“小远子,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兄弟我可等了你十多分钟了!”
“你脑子进水了吧!”梁文康缩在漏风的网吧里,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呢,就挨了电话那头的人一顿骂。
“你脑子才进水了呢!祁远,你什么情况啊?”
“你这十几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啊!”电话里祁远怒气冲冲,“这是封建迷信活动你懂不懂啊!”
“不是,祁远你发什么神经呢!”梁文康手一抖,瞬间给一个小怪砍得连血渣不剩,他盯着网游界面,想不通,这怎么就成了封建迷信活动了呢?
“你……哎!你别哭!我错了还不行吗?”祁远的声音突然软下来。
梁文康摸了摸脸,一脸莫名其妙:“你才哭呢!你全家都哭呢!”
“你怎么还越哭越凶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哎!”电话突然就断了,梁文康估摸着全家桶是没着落了。
“得,准是踩到桃花了!”梁文康得出结论,便慢悠悠关了游戏界面,慢悠悠搜了一集《蜡笔小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6)
“桃花”正熊抱着祁远哭得一塌糊涂。
祁远在“桃花”冲上来的一瞬间很自觉地张开了双臂,可当少女撞进他怀里时,他却傻了眼,一双手尴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呈“大”字形定在空中。
祁远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所拯救的是路漫漫。
当他看清楚学生证上“路漫漫”那三个字时,心里蓦然拱起一阵火,哪儿哪儿都能碰见她,这一次她还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于是,祁远忍不住嘴发痒,可是当他骂到一半,路漫漫可怜兮兮抬起头看他时,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远可以确切感受到路漫漫在认出他那一刻,放松下的心防。
下一秒,路漫漫眼泪就掉下来了,像是吓坏了的孩子终于找到家长一样,她一头扎进祁远怀里。
十七岁少年短短的人生中除了被甜甜这样霸王抱过,还从没和其他大型恒温动物如此亲密接触过,女孩子柔软的发丝挠着他的下巴,稍一拂动就拉紧了他脑门上的神经,于是他成了“人形僵尸”。
如此良辰美景,巡逻的交警撞此情形,一个年轻的喊道:“小伙子会不会谈恋爱啊!这时候就应该这样——”年轻交警双臂一搂。
祁远的脸皮一红。
一个中年交警从背后削了年轻的一脑瓜子,跟着冲祁远喊道:“小小年纪就早恋,不要太明目张胆哦,小心我告诉你们校长!”说罢,作势就要看两人的校服。
祁远背着两人的书包,完美遮住了校服背面,正面刚好被路漫漫挡住了,偏偏路漫漫后背失守!
祁远心里一紧,僵着的手自然而然搂住路漫漫,捂住了路漫漫背后的校徽和校名,坐实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年轻交警隔着大马路,乐呵呵地比画出一个大拇指。
“那个什么,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这大马路上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目标也太明显了吧?”
祁远一紧张,差点顺口把“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背出来了。
目标对象岿然不动。
路口陆续走过几个女生:
“哎,你看,那不是青蒲高中的祁远吗?”
“是吗,是吗?”
祁远抱着路漫漫转了个身,低头在对方耳边讨饶:“路漫漫,你不想下周一刚上学就被一群人指指点点说是祁远的女朋友吧?”
路漫漫光速弹开。
祁远怀中骤然一空,冷风卷着尘土迎面吹来,他灰头土脸地摸摸鼻子,心想,有必要嫌弃得这么明显吗?
尽管路灯昏黄,路漫漫还低着头,祁远还是一眼看到了她脸上的几处擦伤,一处已经结了痂,其他的还隐隐渗着血珠。
“我去,路漫漫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被几个熊孩子用石子扔成这样了也不躲一下……”祁远心里刚败的火又拱上来了。
“我躲了……”路漫漫抬起一张花了的脸,惨兮兮地辩解,眼眸湿漉漉的。
祁远想起她虔诚的跪地抱头姿势,差点气笑了。
“你说的躲就是这样?”祁远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抱住头。饶是他俊目修眉的,动作一出来,跟站着的大乌龟似的,还是免不了狼狈。
“我也付了钱的,只要有用,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下。”路漫漫意外地没有生气,眼泪也止住了,只是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无一不彰显着她的认真和执拗。
祁远无奈,他知道路漫漫指的是那件事,那个烦人的百分之百存在感。他扯过路漫漫的胳膊:“我们先找个药店,处理一下伤口。”
女孩的胳膊纤细柔软,祁远一只手就圈住了,就这么一路把人拽到附近的大药房,买了碘酒、棉纱、创可贴,又把人姑娘拽到24小时便利店,一人冲了一杯泡面。
(7)
“那你现在试过哪些办法了?”祁远用棉签蘸着矿泉水给路漫漫清理伤口。
“我先去拜了佛,又去道观里做了一场法,还去教堂忏悔,还有……反正挺多的,但还是没用。”
“整天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有用才怪!”祁远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路漫漫疼得皱成包子脸。
“那你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科学依据吗?”路漫漫解气似的拔开泡面盒上的叉子,咕噜喝了一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