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净洵摩挲着手机屏幕的动作停下,嘴唇紧抿,电光石火间,在浔城的一幕幕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她酸涩的心底。
那天倾盆的大雨,还有卫以牧淋湿的发梢与外衣,还有那温暖她手心的脖颈温度。
她心底的浪潮瞬时间澎湃不止,只顷刻间便站起身在储物架上拿了一把伞,往外小跑出去。
第55章
暮色四合, 小雨细密如丝。
薄净洵出了工作室大门,撑开伞往路边走,抬起眼远远望去, 看见方墨恭敬地撑开伞遮住卫以牧的头顶。
她的脚步顿时就慢了下来, 猛烈的担忧一下子沉回心底, 她进退两难。
卫以牧却眼尖, 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伞都没接稳,一回眸看她脚步慢得几乎要停下, 干脆转身走进雨里,快步朝她走过来。
薄净洵微惊, 在她钻进伞下, 发尾在她身后高高扬起的刹那间,轻呼着嗔怪:“下着雨呢, 你疯了!”
卫以牧眼尾扬着轻柔而愧疚的笑意, 紧握住她握伞的手,轻轻喘着气, “我没疯,我怕你跑回去了……”
薄净洵动了动被握紧的手,顿了顿, “……你不会进去么。”
卫以牧另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 温热的气息拂到她的面上,眼眸流动着柔和又歉疚的光,“里面人那么多,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在外面等就好。”
这话一说,霎时就勾起了薄净洵一天的委屈。
一整天了不闻不问, 现在倒这样没头没尾地殷勤起来。
薄净洵咬住唇,蹙着眉注视着眼前的人。
这双眼睛里的温柔和疚意那么厚重,哪里能是伪装出来的呢,就像这几个月来的一点一滴,卫以牧给她的永远都是这样柔和的真诚,哪怕半分虚伪都没有。
她静静地和卫以牧四目相视,声音裹着委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我在等你跟我解释。”
卫以牧低了低头,温润的眼眸一下子黯淡无光,半晌才抬眼,话音轻柔又小心翼翼:“好,我全都坦白。但是你要先跟我回家,不能像昨晚一样,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明明是她做错事在前,现在却一副温柔又易碎的模样,多大的火气都被她瞬间扑灭,只剩浓郁的心疼和怜惜在胸中徘徊。
薄净洵别开眼,克制住不去看她,“可以。”
卫以牧盯着薄净洵冷淡的侧脸好几秒,抿紧唇没有将分毫忐忑透露。
回家的车上,薄净洵给唐之棠发了微信说不去宵夜以后,便扭脸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卫以牧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仍旧挨在一起,只是薄净洵显然没有安心地倚靠她。
车窗外的路灯倾投进车子里,卫以牧在斑驳的光影里定睛望着薄净洵时而隐没在阴影里的清冷侧脸,试探着伸到半途的手静悄悄地缩了回来。
回到家里,薄净洵没上楼,直接在客厅沙发坐下,脸色依旧疏冷。
卫以牧刚才在外面淋了些雨,怕把寒气和湿气过给薄净洵,便脱了外衣挂好,再接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随后才坐到她的身边。
“净洵,你喝点热水,暖暖肚子。”卫以牧双手握着膝盖,手指不安地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说完再喝。”薄净洵靠进沙发里,扭过头眸光幽深地看着她。
卫以牧低头,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无端地有几分不安与脆弱,静默了半晌才开口。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生存在战争里。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战场也很小,只在家里,而我是唯一的目击者。这些数不清的战争,起因是我妈不小心听到了我爸对朋友的倾诉,原来我爸心里一直惦记着已经结束的恋情,对我的出生和今后的生活都感到悲伤。”
这样的话从卫以牧本人的口中说出来,要比从卫华月的口中说出来要令人酸涩得多。
当年的卫以牧才多大,却早早地接受了不得父亲欢心的真相。
生活在这样硝烟弥漫的家庭里,即便卫华月再优秀,也很难治愈卫以牧内心深处的伤。
薄净洵心底的酸涩一下子就猛然加剧,她克制着自己想要去拥抱卫以牧的冲动,声音却柔和了些:“然后呢。”
卫以牧没有抬头,舔了舔唇又轻咬一下,声音低沉得犹如从幽暗的角落传来:“我妈没有对我隐瞒这些事情,而且会告诉我为什么我爸的行为是错的,应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可是那个时候我还小,即使分清了对错,也没有办法不去恨这一切的起源……”
薄净洵的心颤了一下,没有打岔。
卫以牧这时抬起了头,“高中的时候,我对这件事情的仇恨越来越重,忍不住拿着攒下来的零花钱,去求我爸的司机,要他帮我查我爸结婚之前的那段恋情。后来,我拿到了那个人的姓名,又从我爸的手机里翻到了她的信息,顺着信息摸索到她的住址。也就是你的家……”
薄净洵眼底满是诧异,喃喃道:“原来你这么早就认识我……”
“是,我很早就认识你……”卫以牧吸了一下鼻子,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发红,“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初中生,跟同学一起聊着天回家。我专门从车上下来,装作放学一样地跟在你们身后。我当时在想,为什么你可以过得这么开心,只有我要回到家里去面对战场和硝烟。”
听着听着,薄净洵忽地嘲讽地笑了一下,但没有打断卫以牧。
卫以牧捏紧了膝盖,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轻微的柔色:“再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你,有时候还会溜进你的学校里看你。就是在这样多次的观察里,我发现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你并不是过得轻松,只是不在家里时才快乐。”
不在家里时才快乐,这是她们在尚未相识时就有的默契。
薄净洵眉眼间的冷冽稍融,眼前有些恍惚,总觉得面前的人少年时的轮廓在隐隐地浮现。
“我承认,我起初对你有恨。可是到了后来,我开始想要安抚你,就像安抚我自己一样。但是我不能贸然地向前,因为你如果知道我的身份,就会排斥我,我只能忍着。
你不知道,我忍了很多很多次。你放学不回家,在球场上坐着的时候,我也在不远的地方坐着陪你。你过生日从家里跑出来,跑到一个路边摊去吃晚饭,我也进去了,就当作陪你一起过了生日。”
她越说眼眶越红,甚至有泪水浮动,她一低头便肆意地落下。
薄净洵的心间又甜又苦,眼鼻酸涩得令她不得不抬手捂住,眼泪滑落到手背上。
她记得有一年的生日,父亲约了几个朋友到家里来给她庆祝生日,可是母亲却兴致缺缺。那个时候她已经经过了父亲酒醉后说的“她不爱我”,自然知道母亲为什么排斥,最令她委屈的是,连她的生日,母亲都无法忍受跟父亲亲近。
那时的她不过才十几岁,委屈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吞噬了她,可她又不能说出口,生怕父母就此决裂,便跑出了家。
也不记得当时跑了多远,后来便在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吃了晚饭。
她怎么都想不到,卫以牧一直在旁边陪着她,连上前一步都顾虑重重。
“还有什么……”薄净洵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低哑得厉害。
卫以牧低着头吸了好几下鼻子,抬起头来时眼睫挂着可怜的泪珠,“上了大学以后,我妈开始培养我接管公司,我每天都忙得一沾枕头就睡过去。那段时间我很少有机会去看你,但是我有时候闲下来就会去想,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地靠近你。我怕你早就知道那些事情,连带着会讨厌我,就像我一开始也讨厌你一样……”
她说到这里,吸着鼻子笑起来,一滴眼泪也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
薄净洵也抿着唇忍俊不禁,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疼惜,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
“等到我开始接管公司以后,我本来以为可以轻松一点,没想到权利交接也需要时间,我妈的人脉我要完全掌控下来,这些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且当时我在想,我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这辈子都要过去了。我要去找你,那我先把事业做得成功一点,会不会更好……”
卫以牧越说越开心地发笑,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隔一会儿就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薄净洵坐近她,不停地抹着她的眼泪,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这么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