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以牧的呼吸轻浅,声音也极轻极柔:“别担心,有我在。”
薄净洵抬眼,满心柔软:“好。”
第38章
回父亲老家的日子, 薄净洵定在了月中。
卫以牧当天早上有个会要开,不能同行,便给薄净洵安排了司机和车, 让薄净洵跟钟眉先过去。
过了立冬, 秋季的凉爽便转为了冰冷的寒意。
薄文山的老家是个四面环山的小镇, 从凌州市里过去只能开车, 按照路程估计大概要下午才能到。
隔着车窗往外看,一路上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钟眉心中感慨。
她一直看着窗外,声音因为回忆而低沉:“我记得, 文山当年很迁就我,连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要求我跟他回来。我们的婚礼是在市里办的, 那天他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姑妈一家都来了, 之后每隔几年都会来市里看我们,但是我们只在你八岁的时候回去过一次。”
薄净洵坐在旁边, 更多时间是在默默地听着, 没有必要便不开口接话。
只是她的心里有感觉,钟眉似乎有些愧疚感,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在回想从前的事情。
钟眉这时转过头来问:“净洵,你还记得你爸的老家么?”
薄净洵摇头:“不记得了。”
她现在都快三十了,别说八岁的事情, 就是十八岁的事情都有些模糊了。只有那些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东西, 到了如今仍旧在记忆里色泽鲜艳。
她对家庭的最深刻记忆,到了如今更多的是父母貌合神离之下的将就。
钟眉叹了声气,视线重新挪回窗外, “你的姑妈很久没有再来过凌州了, 自从你爸去世以后就不再来了。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见到我们会怎么样。你记得要懂礼貌, 以前姑妈总是给你带很多自家做的特产……”
钟眉低缓地说着,从这些带着愧疚的回忆和叮嘱,再到路上那些跟回忆中大相径庭的变化。
薄净洵只偶尔淡淡地应着“嗯”或者“知道了”,中途掏出手机来,百无聊赖地点进微信。
头一个聊天记录就是卫以牧,出发的时候她给卫以牧发了信息,卫以牧回复她路上注意安全,并再次告诉她晚一点会到。
在钟眉像是跟她说,又像是絮絮自语的话音里,薄净洵把卫以牧的聊天记录一点一点地往上划动。
看她们如今主动跟对方报备行程,也看她们起初客套生疏的一来一往。
她平静的眼眸浮起暖色,停下划动聊天记录,点进那只萨摩耶头像里。
看着规规矩矩的“卫以牧”三个字,她心念微动,点进资料设置,把备注清空,输入了“木木”。
车子行驶到下午才进了镇子,在一家院落前停下。
薄家在镇子上算是富裕人家了,自建的三层楼房和宽阔的院子,每到过年过节,院子里足够停下好几辆小车。
这镇子极小,薄净洵跟钟眉的车刚刚开进来,街道两旁的商铺民居里的人都被吸引得探出脑袋来看,大家纷纷议论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出息了还惦记着回来。
这不,车子刚停下,薄家的窗口也伸出个脑袋来看,见到下车的钟眉,楼上的人连忙下楼。
钟眉走到驾驶室外客气地问:“麻烦你,一会儿可以帮我们把后面的东西拿下来么?”
年轻的小伙子笑道:“阿姨放心,卫总都交代过的。”
薄净洵下车,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楼房。
年幼时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她完全不记得这里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这房子里有父亲的亲人,对她十分的好,不等她张口喊饿便给她送了许多本地的小零食。
她正想着,大门便打开了,
一个妇人激动的声音随着加快的脚步传出来:“是不是小眉来了?”
钟眉快步迎上去,神情也有些压抑不住的动容:“是我……姐,好久不见了……”
妇人看起来约摸六十岁上下,面上笑容和蔼又殷切,微胖的身形令她看起来憨厚非常。正是薄净洵的父亲薄文山的姐姐,薄文慧。
“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过来啊……”薄文慧红着眼眶去握钟眉的双手,“多少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了……”
钟眉愧疚地安抚着:“姐,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不好……”
薄文慧摇头,低下来的语气里有着埋藏多年的自卑:“不,不是你的错……你生在城里,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是我们文山高攀了。”
“姐,不要这样说……”钟眉重重地叹着气,多年的心结在心里堵得厉害。
她偏过头去,看到在几步之外安静等待的薄净洵,忙拍了拍薄文慧的手,“姐,你看,这是净洵。”
薄文慧吸了吸鼻子,扭头一看,登时破涕为笑:“这是净洵啊……都这么大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好多年前了,现在长成大姑娘了啊。”
薄净洵走到她们身边,温声道:“姑妈。”
“好好……”薄文慧松开钟眉,转身端详着薄净洵,想要伸手去牵她的手腕,又讪讪地收回来,只不停地夸着,“长得真好,长得真好……”
薄净洵被那想要伸出又收回的动作刺疼了双眼,她抿了抿唇,主动地伸出手去扶着薄文慧的手臂:“姑妈,我们进屋里说吧,外面冷。”
“对对,看我高兴得……”薄文慧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招呼着她们进门,“快进来快进来。”
三个人穿过院子一起进了客厅,摆设有些老旧,但十分有温馨的气息。
薄净洵一踏进门槛便被勾起了遥远记忆中的亲切感,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有些东西既然留在她的记忆深处,即便后来多么模糊,都能够被唤醒。
司机把后备箱里的行李都搬进客厅,薄文慧连连惊讶:“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人到就好了呀。”
钟眉解释道:“很久不见了,我不能空着手来啊。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吃的用的。”
薄文慧欣慰地叹笑:“你有心了。”
司机离开后,薄文慧出去把大门关上,回来便招呼着钟眉跟薄净洵坐下说话。
室内温暖,薄净洵默声坐在一边。
薄文慧坐在钟眉身边,关切道:“小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文山走了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了……”
她说着说着就低落下来,很多年前弟弟就说过,弟妹是城里人,温柔又贤惠,能嫁给他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千万不要让弟妹受委屈,所以能不带过来就不带了,毕竟乡下条件不好。
钟眉绽开温婉笑容,神色间仍旧带着愧疚,“我很好,净洵也很好。这么多年过来是我不对,文山迁就我,所以总是不带我跟净洵过来。唯一来过的一次,还是这老房子翻新以后。”
薄文慧忙道:“你别这么说……我知道,咱们家到底跟城里人没得比,文山虽然出去做生意赚了钱,但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当初你能看上文山,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
薄净洵静静地听着,把手机捏在手里反复翻转。
姑妈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内,父亲那样温厚的性子,家里人也可想而知会是同样的品性。这是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钟眉拍拍薄文慧的手,“姐,我们不说这些,都过去了……我今天来,是想弥补我以前的错,我知道文山一直很想经常回来看你的。”
薄文慧又红了眼眶,不住地点头,“好,好……能来就好。多住几天吧,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小逸跟他爸都去市里工作了。”
钟眉抿嘴笑:“好,晚上咱们一起做晚饭吧……”
薄净洵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翘起了唇,有种讳莫如深的陈年旧事终于被晾晒在阳光下的感受,温暖充斥在心间。
晚饭后,薄净洵被安排在了二楼的房间休息。
这里的装潢摆设都普遍老旧,也没有什么装饰,房间的面积也不大,但胜在有着亲情的温馨感。
夕阳的余晖逐渐被夜幕吞噬,她悠闲地站在窗口远眺着小镇朴实无华的夜景,任由思绪飘远。
不知道父亲在天上看到今天下午的画面,会不会觉得欣慰。
当年母亲除了嫁给父亲,有了婚姻关系之外,生命里几乎再没有任何东西跟父亲交融,像是永远游离在父亲的家庭外面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