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不解中带点调侃道:“怎的他居然敢惹我们秋彤姐姐?”
秋彤愤愤然道:“前些日子王老头病了,有一日有人送东西给咱们小娘子,收到东西那会儿, 王老头恰巧要出门抓药, 他便顺手把东西托他儿子,让他带进来给我们。谁知他狗儿子没心肝的,一回屋便转头给忘了个干净。直到今日又有人给小娘子送东西, 那没脑子的歪货才想起来。都多少天了,这万一要有个什么着急事,岂不都得被他耽误光了。”
秋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进崔婉闺房中,一进门,便撞到翠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秋彤被唬得脚下一顿,忙放眼搜索主子在屋内哪个位置,却见崔婉专注正在钻研棋谱,对她方才弄出来的动静恍若未闻。
秋彤心再大也知道她家小娘子最近不对劲,当即缩了缩脖子,噤声不敢再放肆言语。
她指指手里的一只盒子和一封信,冲翠芜就是胡乱一通比划,翠芜照样对她打起了手势,示意她把东西轻放桌上后尽快地悄悄出去。
秋彤正准备照做,却听崔婉忽然开口:“东西都拿过来吧。”
翠芜秋彤皆被吓了一跳,齐齐去看崔婉,却见崔婉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抬起来过。
秋彤依言将东西放到崔婉跪坐的胡毯之上,再起身乖乖退了出去。
崔婉望着面前互相缠绕得纷纷乱乱的黑白棋子,正执于手中的那一颗黑棋迟迟未能落下。
终是心有所困,而举棋难定呐!
她幽幽叹了口气,将棋子放回棋座下方藏着的、专门放棋子的小屉内,再拿起秋彤带来的紫檀木长条方盒。
挑动长盒上的一个暗扣,崔婉轻轻打开方盒,却不知里面是否有自己等待多日的答案。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收得齐齐整整的纸扇,纸扇旁边,放着一张卷起的薄纸,隐约可见纸背有淡淡的墨迹透出。
崔婉拾起卷纸,一点点细细展开,只听信中之人轻快地喊她“婉儿”。
“婉儿,昨日不知何故,吾心血来潮作了一副美人图,然停笔之后,愈看愈觉得此美人生得极为眼熟,吾心念一起,又在美人近旁添了几道新柳,才知画中之人竟是你。是上巳节那日你的模样。吾觉有趣,便让人将画作成纸扇,赠于你一观。画技拙陋,勿笑。那玉佩可为扇坠,许能略弥补一二。还有,记得,等我。”
信上的时间,恰好是皇帝下旨赐婚的前一日。
崔婉慢慢打开画扇,画中河畔垂柳依依,果然有一美人侧立其间,那袭衣裙,分明就是她上巳节穿的一身,她记得那天她对他说“待我及笄,你娶我可好”。
他无比认真地回答“好”。
原来好与不好,他们说的,并不算数……
忽地“啪嗒”一声细响,一滴泪打在扇面之上,晕开了美人翻飞的玉色裙角……
崔婉恍过神,忙用指腹轻按了下眼角,而后伸手去拿另一封信。
此信中的字迹她并不陌生,依旧是那般龙飞凤舞、纵横恣意。
内容更是简洁无比:未时三刻,龙兴观。
落款:武延基。
崔婉收起信,透过镂空的花鸟鱼纹窗牖,怔怔地望着淡蓝的天空。
想留的,终究是留不住。
而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第53章 胡说八道
据说,隔壁桌有人听墙角。……
龙兴观坐落于明教坊西北角、与宋宅仅一巷之隔, 和崔家亦同属一坊。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武延基将见面的地点约在此处,于崔婉而言, 倒算方便。
秋天的日头又好又不灼人, 崔婉略算了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 便戴上帷帽和翠芜一道步行出了门。
李唐皇室以李耳后人自居, 故而在皇权的支持下, 道教在本朝十分兴盛,单这龙兴观,便在全国各地建了十几处。
崔婉行至龙兴观, 远远便看到武延基一身月白襕袍,懒懒地倚在绛朱色的木梁上, 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束于腰间蹀躞带的佩刀刀穗。
似有所感崔婉即至,武延基忽地抬头朝她望来,崔婉面容虽被羃篱遮挡,可武延基仍旧只消一眼便捉住了她, 顿时眸光一闪,将微挑的刀柄一把按入鞘中, 改为双手抱胸,勾唇笑望着,等她走近。
隔着轻纱,崔婉仍能感受到不远处武延基微微眯起的双眼里, 投出的视线正牢牢锁在她身上, 这种似猎物一般被紧盯住的不适感,让她止不住地汗毛倒竖。
崔婉硬着头皮走到武延基面前,福身行礼:“世子安好!叫世子久等了。”
武延基“嗤”地一声轻笑, 伸手便来揭她的缀于帽檐上的皂纱,一边开口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崔婉忙后退一步,刚被武延基撩起一角的帽裙复又缓缓地落下。
武延基只看到崔婉宛若一瓣白莲的秀美下颌,以及那樱桃一般娇嫩欲滴的朱唇,顿觉喉头一紧,不由为这一闪即逝的诱人美色生出浓浓的遗憾,只觉得整个人瞬间便被帷帽底下的人儿勾得心头发痒。
“当真是他的煞星!”武延基在心中轻叹。
口中却道:“今日,我定了龙兴观的素宴。我们进去稍候片刻便可用饭。”
崔婉略一颔首,随着武延基进入观中。
其实在后来的王重阳创立全真教之前,道教并不讲究素食,盖因本朝皇帝尚为高宗的皇后时,便已大力推崇素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城根底下龙兴观也就自然而然地做起了素宴,却没想到那位做素菜的道士师傅颇有天赋,久而久之,倒让龙兴观的副业的名声尤甚于其主业了。
如今来道观进香的人,有大半都是慕它素菜之名而来,为此,龙兴观特在东南处辟了一栋小楼作为素食坊。
食坊一楼果然热闹非凡,崔婉粗粗环视一周,发现食客除了有前来进香的信徒,还有不少道士。
武延基一出现,便有道童上前来引着他们去楼上雅座。
“龙兴观观规,天下道友可凭度牒免费在观中用食,故而有诸多云游四海路过此地的仙师会驾临本观。”小道士颇有眼色,只见崔婉脚步稍有一顿,便看出其心中所惑。
而二楼所谓的雅座,其实不过是用木板和屏风将每一桌隔开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落座后,崔婉才把帷帽摘了下来放到边上,略整理一下发髻,哪知刚抬头,便对上了武延基丝毫不加遮掩的灼热视线。
崔婉迅速撇开眼装作不知,心里却郁气连生,不禁疑心究竟是不是自己这张脸恰好入了武延基的眼,可她总不能为此便把自己脸给刮花掉吧!?委实无奈。
很快的,菜陆续上齐了。
皆是龙兴观每日定量供应的畅销菜品。
在武延基兴味盎然的眸光中,崔婉硬着头皮每道菜都夹了一筷,然心头挂着事,终是美食当前,却如同嚼蜡。
武延基本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模样,此时见她吃得勉强,顿时失了兴致。
收回目光,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干脆单刀直入道:“丘神勣,我处理掉了。那些城民,亦还了清白。”
崔婉放下筷子,双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垂眸道:“我知道。谢谢你。”
虽然心中早隐隐有了猜测,可她还是不死心地抱着一丝侥幸,问道:“我欠你一个承诺,不知…不知你需要我做何事?”
武延基重新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叫她避无可避,他压低嗓子,暗哑道:“我要的,你懂的!”
崔婉在武延基的沉沉的眸中看到了突然慌乱的自己,嘴硬地回道:“我不懂!”
“不懂?那嫁予我便懂了。”
武延基闻言愈发咄咄逼人,让崔婉有一种立刻拔腿就逃的冲动。
武延基这话已说得十分直白了,崔婉想装听不懂都没办法了,而她终究不能食言而肥。
慌乱中,她只能支支吾吾地胡乱找理由:“你知道,我们清河崔氏,向来只在五姓之间通婚。我阿耶阿娘,我祖母皆不会同意的……”
武延基对崔婉之言却不予苟同,他轻挑唇角,出声反问,声音里似蕴着怒:“那为何你长姐许嫁吉家,你妹妹早早便与杜家订亲。吉家和杜家,可算不得五姓。他们娶得,如何我武家便娶不得?”
面对强势的武延基,崔婉大感吃不消,后背开始冷汗直冒出来,她心虚地继续嘴硬道:“皆因崔府两个嫡女所嫁皆非五姓,故而我阿耶阿娘断不会再让我嫁其他族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