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何大却嘿嘿一笑,一点不怕。还说老爷大人很快就要……就要家,家破人亡了,到时候看怎么保着我。”
“他……他还说,他快当官发财了,让我最好给他点钱作盘缠,他到时候或许还能放我一马。”
“我便怒问他想怎么陷害崔大人,他虽未直言,却也不怎么避我,看起来似有十足把握。”
说到此处,陈氏身子颤抖起来,显得极为害怕,牙齿打着颤继续道:“他说…说…说要上京告大人谋…谋反!”
“他说他手中有证据。到时候,也要让大人一家尝尝那人人闻风丧胆的‘求破家’的滋味儿。”
“何大抢走我的银钱,隔日我寻人一问,方知他真要来洛阳了,但他身上盘缠不够,听说要先去冀州府,让冀州府护送他过来。”
“老妇虽不识几个字,却知事关重大,可大人不在府上,我又不敢同别人提起,只能跟府上管家问了大人在洛阳的府邸之处,只身找了过来。”
陈氏抹着泪,满面愧色,说到此处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俯首哀泣:“都怪老妇,女郎君当日一番好心救了我们,我们却给大人和女郎君惹了天大的祸,若不是我们,何大也不会对大人怀恨在心,大人若有事,老妇与女儿无脸苟活于世啊!”
崔婉搀起陈氏重新坐到胡床上,可心和额角却止不住一齐突突直跳。
听陈氏所述,何大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何况他还真动身要到京城告密了。
徐敬业叛乱之后,为了监察百官及宗室,武则天便规定任何人均可告密。
还下诏,凡属告密之人,各路州县都要供给驿站车马和饮食。即使是农夫樵人,她都将亲自接见。而且如果告密者不愿意说,各地不能向告密者逼问所告之事。
而所告之事,如果符合旨意,就可破格升官。如所告并非事实,亦不会问罪。
以致“民告官”现象蜂起,自此出现了一大批酷吏。这些酷吏大多是地痞流氓,且行的大部分是诬告之事。
他们是武则天养的恶犬,他们不怕遗臭万年,只求活着当下的荣华富贵。
他们自私狭隘,睚眦必报,经常公报私仇,利用太后急于清除反对声音,稳定手中政权的心理,胡乱攀咬,以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逼死无数忠良之士。
每一个酷吏手上皆沾满鲜血,罪行俱罄竹难书。
可这些地痞流氓一夜封官拜将,让更多的无赖看到了飞黄腾达的契机。
显然何大也想成为其中一员。
但是,她不觉得她父亲会和谋反扯上关系。
首先,职位便够不上。她父亲不过是小小的县丞,谁谋反会去找他。说他主动谋反那更是不可能。
更何况,如今武则天政权已固,李家宗室被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跟羊羔似的,谁会谋反。
多半何大是扯住她父亲一个什么错处,准备往大处去做,欲行那构陷之事。
不论如何,要先知道何大要告她父亲什么,方有应对之法。
想来何大断不会将自己得到荣华富贵的机会平白送给他人,故而要告她父亲何事,应当只有何大一人知晓,
陈氏说何大要先去冀州府,由冀州府护送他上京。
那必然走的是官道。
如果马上沿着官道去寻,没准能拦住何大,就算拦不住,亦得想办法套出他的底细。
崔婉叹口气:她当日以为南宫县天高皇帝远,她出手救下一对母女也不至于有什么事,祖母日日告诫他们要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没想到,她还是给家里惹祸了。
不论如何,此等大事还需秉明祖母和他父亲。
于是,崔婉同陈氏道:“事不宜迟,你同我去见我祖母,把事情一一说与她知晓。”
崔婉带着陈氏见了祖母,将此事秉明后。
崔婉乖乖跪下,沉声道:“孙女给家里惹祸,求祖母责罚。”
陈氏不停地磕头,哭着求道:“老夫人,女郎君一片好心,可怜我们母女,一切是我们的错,民妇随老夫人责罚,民妇甘愿一死,求老夫人莫怪女郎君。”
太夫人沉吟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今之计,当速求破解之道。今夜等你父亲回府,我再细细问他,看看你父亲那边可否有些眉目。”
崔婉说道:“孙女认得何大模样,何大要先去冀州,想必会拖延数日,孙女愿速速前往冀州,沿路看能否寻得何大,借机套出其中底细。”
太夫人见崔婉眸光笃定,她知道崔婉是有主意的,但放她一个人出去办事,她还是无法放心,可让崔敬处理,崔敬如今回京述职,尚有许多关节需要打点,轻易脱不开身来料理此时。
而崔融是京官,没有外派公差,是不可能随意离京的。
看来只能让家中小辈带上人手出去了。
“让你阿兄和你同去吧。”
崔婉点点头:“祖母,事从紧急,待父亲回来问明情况,我和阿兄今夜便出发吧。”
第38章 我要告密
眼前的少年,一改先前文质彬……
何大将嘴里和着血的沙土狠狠地唾到地上, 狼狈地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向州衙方向而去。
他眼里散发着怨毒的光, 嘴上念念有词:“等爷上京回来, 定叫你们这些贱货狗杂碎一个个生不如死!敢看不起爷……侯思止那种人家府上的下贱奴仆都能当上游击将军,爷这样的岂不得金吾卫大将军才配得上爷……哼, 看本将军到时候如何收拾你们……”
冀州府的府衙设在信都郡, 离南宫县十分近。
自那日他跟那臭老婆娘抢了点钱, 本来是打算径直到州衙,让州衙护送他进京的,可一到信都郡, 刚进城,路过一赌坊, 一听见里面吆五喝六的刺激热闹,他忍不住赌瘾便犯了。
又寻思着到时候有州衙好吃好喝供他上京,也不用花自己身上的银钱,便干脆去爽他几把。
本来是赢钱的, 可他越赌越大,没想到连赌几日, 终于又输了个精光,还倒欠了赌场一大笔,他拿不出钱,搜遍他全身又找不到值钱的东西, 赌场那些人便把他恶揍了一顿扔了出来。
身上一处处的伤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竟连右手都被赌场那些恶汉打断了,可他没钱找大夫,只能忍痛继续往州衙蹒跚而去……
吉顼再过几日便准备回京中的国子监进学了, 他打算今日一一上门去辞别冀州教他多年的几位恩师。
刚上马,却见一落魄男子正在衙门口吵闹着要进去,他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蓦然想起,此人不就是几年前在南宫县大街上打骂妻女、讹崔家二女钱财的无赖么!
吉顼心头一动,勒住缰绳下马,上前问守门的差役道:“何事?”
差役拱手回道:“公子,此人说有要事,要见了刺史或长史大人才能说,我跟他说两位大人不在,他不信,要硬闯进去。”
吉顼早知此人乃南宫县的泼皮无赖,按说有事当直接找南宫县的县令或县丞,虽然崔敬最近回京述职,可杨县令还暂守其位等崔敬回去交接,如今对方却直接找到州府过来,而且还不肯言明是何事情,想必其中定有什么猫腻。
吉顼略一颔首,转向何大道:“吉长史乃小子家父,春时即至,家父与卢刺史近日皆忙着去各郡县劝课农桑了。不若由小子先作陪,你先入府衙慢慢等候两位大人,再过几日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
见吉顼如此识趣,何大脸色方转好看了些,狠狠地瞪了那阻拦他的衙役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冷哼:“学着点!”
吉顼将何大请入衙内后宅,何大一落座便嗷嗷叫,直嚷嚷着要吉顼给他请郎中,吉顼见他满身伤,一看便是被人暴打所致,想必又干了什么腌臜事被教训。
然何大身上尚有虚实待探清,还需虚以委蛇一番。若被他发现此人不过虚张声势,那他倒不介意将他另一只手也废了。
吉顼掩去眸中鄙夷之色,吩咐底下人去请郎中,仍旧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假意开场道:“不知这位尊长如何称呼?何方人士?”
何大喝了茶,加了一堆香料的茶汤刺到他口腔里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囫囵答道:“俺叫何大,南宫县来的。”
“敢问找两位大人有何要事,不妨先知会小子,免得耽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