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光庭低头掩去嘴角漾起的一抹笑,崔婉似有所觉,立刻朝裴光庭望去,有种装模作样被抓到的难为情,只好拿帕子轻轻揩了揩嘴角,调整好坐姿,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二人一番举动被武延基看在眼里,一时间堵得他胸口发闷,什么美味到了嘴里皆如同嚼蜡。
看大家用的差不多了,女婢开始唱第二道菜:“莲房鱼包,此菜取荷花花心为酿壳,内置本店特制的鳜鱼肉泥,莲蓬里外皆涂上蜂蜜后再入锅蒸熟。”
说着,她又指了指每个人食案上摆放的一个金盅,笑道:“诸位食用时当佐以旁边的‘渔父三鲜’汤为最佳。小女子愿在坐诸位公子日后皆能跃龙门、娶佳妇。”
崔婉见这道菜用裁圆的一小块荷叶为底托,上面放着的未成熟的莲蓬头小巧嫩黄,还因涂了薄薄一层蜂蜜而泛着淡淡的光,让人瞬息忽至夏日里荷叶田田的池塘。
此菜造型如此清雅,叫她都都不忍下筷。
当然,不忍下筷也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崔婉很快便一边嚼着带着莲香的鱼肉,一边不住地点头暗赞:不愧是洛阳第一大饭店!
武延基瞧她这模样,忽然间又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了,这道菜他以前便吃过几次,如今见崔婉吃得欢快,他亦觉胃口大开,便切开一个莲蓬跟着尝了起来,还真让他尝出不同以往的甜香滋味。
这时他再去瞟一眼裴光庭,果见他亦吟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夹起一口鱼肉尝了起来。
武延基心底一声冷哼:任你如何,崔二娘我必娶到手,别的不论,单日日瞧她吃东西的样子那也很是下饭。
崔婉此刻已全心扑在这顿宵食之上,哪里晓得别人如何瞧她,更不知别人心中想法。
一直到菜色上齐,崔融道还有要事,交代崔禹锡好好招待,便提前离席而去。
如此一来,堂中气氛立时一松,大家也不那么拘束了。
崔婉和崔英前后将谢礼分别送给二人。
二人一看并不是太贵重之物,便也大方收下。
这时,崔英提议去参观一下得意楼的园子,顺便散步消食,崔婉和崔平皆兴致勃勃点头同意。
于是便由女婢提灯在前方引路,带着他们夜赏得意楼。
崔婉三兄妹一边赏园子,一边说笑,行到一处傍水竹亭,湖心有凉风徐来,众人皆驻足赏景。
“你们手足之间关系甚好。”崔婉耳边传来一道清冽而低沉的嗓音,裴光庭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目光落向湖间某处,似有所感慨。
崔婉奇怪,正欲随口反问“难道你家兄弟姐妹关系很差?”,却想起裴光庭有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家世。
裴光庭和武延基一样,都是有门荫,无需考取进士便可顺顺当当进入仕途的。
但其实,其父裴行俭的门荫按理是轮不到裴光庭的,盖因他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兄长,乃其父原配陆氏所出。
可奈何他有个深得太后宠幸的母亲,他母亲库狄氏为继室,裴行俭在裴光庭年幼时就病逝,那时起裴家便由库狄氏一人独掌,她定不可能让自己亲儿子吃亏。
想来裴光庭的兄长对库狄氏偏心之举自然有所不满,裴光庭被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们排挤冷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也难怪裴光庭养成这种生人不近的冰山性格。
崔婉心生怜意,绽开一朵善意的笑,对裴光庭道:“你不嫌弃我们吵闹的话,不妨把我们当自家兄弟姊妹一样相处。”
裴光庭轻扯了一下嘴角,未曾作答,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武延基却开了口:“那我呢?”
崔婉心道:你们武家人是皇族,危险人物!我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谁敢跟你们称兄道弟。
面上却施施然一笑,恭谨万分道:“民女不敢妄自攀附皇室。”
武延基见她方才还跟裴光庭掏心窝子说熨帖话,一见他便立马用规矩礼仪划出一道楚河汉界,心头顿时生起一万个不爽,却呵呵一笑,冒出一句让崔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便别当民女好了。”
第30章 冤家路窄
这东西跟你配一脸,快拿走!……
永昌元年, 太后进一步加快了改辕易辙的脚步,为了将潜在的反对派势力消灭殆尽,她以“宁可错杀一百, 绝不放过一人”的铁之手腕, 继续实行“酷吏政治”,尤其对于李氏宗室的清剿几乎未曾间断。
载初元年秋七月, 杀豫章王李亶, 迁其父舒王李元名于和州。丁亥, 杀随州刺史泽王李上金、舒州刺史许王李素节并其子数十人。
丘神勣接着状告舒王李元名反,恒州参军高元礼的家仆侯思止趁机诬告恒州刺史裴贞联合舒王谋反,侯思止自此得到太后重用, 授游击将军,朝中又多一名凶名不下于来俊臣的酷吏。
这些酷吏性情残忍, 极尽造谣生事、无端陷害之能事。
其中臭名昭著的来俊臣甚至专门编写了一部告密专著《罗织经》,作为培养酷吏人才的教本。
朝中被杀的和遭流放的动辄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人。
九月, 宰相傅游艺率关中百姓九百余来到神都上表恳请圣母神皇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氏, 神皇未允。
故文武百官、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国王、沙门道士共计6万余人,俱上表请愿,皇帝李旦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
九日,太后御则天门, 大赦天下, 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定都神都。
同时上尊号曰圣神皇帝, 降皇帝李旦为皇太子,赐姓武氏;并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神皇父赠太尉、太原王武士彟为孝明皇帝。兄子文昌左相武承嗣为魏王,天官尚书武三思为梁王,堂侄武懿宗等十二人为郡王。
武周代唐,是真真正正的众望所归,其中,最恳切而迫切的自然是武氏族人,他们人人封王拜相,从此有了名正言顺继承皇帝大统的希望。
其次是残存的寥寥李氏宗室,武媚得偿所愿,想来可以放过他们了吧!?
另外的也就是朝中诸多大臣了,新皇登基,新朝新气象,通常会实行仁政,或许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不必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上朝了。
普天同庆下,同样得偿所愿的郑如意,携一子一女,从南宫县荣归洛阳。
按理,儿子崔衡尚幼,本不宜受这长途颠簸之苦,万一得了伤寒或落下别的什么病,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可是大女儿崔玥却等不了了。
眼看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这及笄之礼自然不应在南宫县那种小地方办,因为行过此嘉礼便意味着府中有女初长成,是对外宣告女儿已到许嫁之年,好人家可以上门提亲啦。
若在南宫县,南宫县哪里有配得上他们清河崔氏的门户!
郑如意一直将大女儿视若眼珠,怎舍得她在那种小地方磋磨岁月。
而且在京中,常有高门贵妇操办各种赏花宴、诗会、茶会,到了上巳节,更有许多贵族会办曲水流觞此等风雅的社交活动,这些可都是适婚男女相看的好时机,郑如意如何肯让女儿错过。
崔婉再次见到弟弟,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如今已能跑能跳。虽是初次回家,却毫不认生,崔婉张开手臂,小人儿便从车上一蹦,跳到她怀里。
可弟弟显然是个好动的主儿,崔婉刚把他抱稳,他便又挣扎着要下来,才放他下地,他又立刻跑去阿娘那边,奶声奶气地吵着:“阿怪,我要阿怪,阿娘给我阿怪……”
郑如意宠溺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只已经磨得有点旧的玩偶,原来是崔婉设计的一只丑萌丑萌的公仔。
郑如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大家解释:“衡儿从小便特别喜欢二娘缝的这只丑东西,一会儿不见便要找,睡觉也要搂着才肯睡,还给它取名叫‘阿怪’。”
崔玥闻言亦含笑深表赞同。
一年多不见,崔婉发现崔玥瘦了不少,一张鹅蛋脸如今都有些尖了,褪去的婴儿肥让崔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变大了点,骄矜的性子略收起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的确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
一直到她阿娘和祖母,以及掌家的周氏商量起要准备笄礼冠服、嘉礼的摈者、执事之人选时,崔婉才知道崔玥是专门赶回来加笄的。
作为嫡亲姊妹,她亦该好好给崔玥备一份礼才成。
及笄也叫上头礼,主要就是给女孩盘发加簪,女孩盘了发以后,便可以成人之身待嫁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