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迷惘的心情,她来到了宿舍门前,“马上就要有新舍友了”,她这么想着,给自己鼓鼓劲,推开了房门。
然后她便看到了舍友们的脸。
“崔英?崔玥?”
她脱口而出舍友的名字,舍友们对她笑笑道:“崔婉是吧?初次见面,你好啊!真巧,我们都姓崔呢。”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呀,当然都姓崔。你们怎么在这里,祖母呢?”看着她们扎着马尾,与她一样的穿着打扮,崔婉又惊又喜。
谁知她话一出口,忽然眼前的画面似被人硬生生地揉碎,她从此置身昏暗的天地之中。
她睁大眼睛努力去适应昏暗的环境,便发现前方有几个人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见她前来,他们一个个抬起了头。
“祖母,崔英,阿耶,阿娘,崔玥、翠芜……”
她大声喊着他们,急着就要奔上前去,可她刚动了一下,她亲人们的身后有人也动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手起刀落,祖母他们便全被砍了头,一个个鲜血淋漓的身体在她眼前缓缓地倒下……
“不……”她尖叫着就要上前,却有无数双手拉住了她。
她不得挣脱,便转头去看,只见无数无头之人正抓住她。
她惊恐、急切、挣扎,可那些人明明没有头,她却仍旧听到他们发出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她,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没法同任何人讲道理,
她没法报官,
没有人可以帮她……
当崔婉勉力撑开千钧重的眼皮时,已是两日之后。
她甫一睁眼,便跌进一双清冷的眸子中去。
眸子的主人,是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几年时间过去,其面容又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略有不同。
如今的裴光庭,已褪去儿时稚嫩的面容,略显分明的棱角让他初具少年的模样。
那对让人看一眼便记忆深刻的寒眸如今愈发幽深冷冽,只不过如今看着她的时候,又似暗含一抹关切。
见到意料之外的人,崔婉惊疑之下便挣扎着要起身:“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我祖母她们呢?”
裴光庭稍稍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正欲回答之际,崔婉却听见另一道嗓音响起:“崔老夫人和你妹妹都在此处,还有其他人皆无事,因都受了惊,现在府中调养,皆有人贴身照料。等你休息好了便能自行去找他们。”
“武延基?你们……?这是哪?”看到此二人一同出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洛阳,她昏迷那么久了吗?可如果是洛阳,她定是在自己家中,又如何会在这陌生的地方。
只听裴光庭敛眸轻声答道:“此处是前琅琊王府。你当时突然晕厥,我便将你先行带至此处。”
听到是琅琊王府,崔婉昏迷前那些可怕的画面又尽数回到她脑中,她眼神一暗,刚才着急问话,嘴里被两个布团磨破了皮的伤口被这么一扯,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你我多年未见,我当时又是那个样子,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崔婉问的这个问题显然武延基也很想知道,当时他明明是和裴光庭一起到的,可裴光庭却一眼便从那么多女人中认出了她,直到裴光庭把昏迷的她带了出来,他都还在纳闷为何他突然关心起一个那么丑的女子。
直到裴光庭叫他去把崔老夫人她们也救出来,他才恍然大悟那个丑女便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崔家二娘子。
再次失了先机让他至今仍觉扼腕非常,直恨自己不长眼。
此刻听崔婉如此一问,武延基不禁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谁知裴光庭撇开了眼,低声道:“反正就是认出来了。”
这件事本来就不重要,崔婉不过随口一问,她关心的是:“那些……那些城民,后来如何了?”
“放了。”裴光庭依旧惜字如金。
可幸亏还有一个愿意多说话的。
武延基指了指裴光庭,补充道:“他和我,都是跟我父亲出来的,我们赶到时,丘神勣已经开始杀人了。我父亲本不欲多事,可丘神勣确实做的有点过,所以我父亲便要他把剩下的人都放了。”
太后要培养堪用的心腹,他们这些小辈便从小被列为培养对象,裴光庭这次便被派出来随军习事,而他也是跟着他父亲过来的。
原本太后只派了丘神勣前来镇压叛乱,可因深知这条疯狗是毫无底线的,便又派了他父亲过来看住这条疯狗,别让它乱咬太多人,如果完完全全任其胡作非为,进而引起民愤,太后是不愿看到这种糟糕的事情发生的。
幸好他们赶到之时,才死了一千多人,不然若任由丘神勣把全博州城的人屠个干净,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只是他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上崔婉。
虽说被裴光庭抢了先,可终究是个意外之喜。
第26章 有点过了
她要去找裴光庭试试……
崔婉得知剩下的人都放了,胸口终于略微松缓了一些,可当听到武延基那句“做得确实有点过了”,她又不禁心头火起——一千多条人命,竟只是他们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句“做得有点过了”!
若是以前,她定不管不顾地呛回去,可如今……她却只能暗暗握拳,微微颤抖的手指抓皱了身下的一席衾被,垂眸掩去眼底的滔滔怒火。
然而,想起那无辜枉死的一千多条人命,倘若叫她不闻不问装作不知,她一辈子无法心安。
情绪稍平,崔婉抬起头,接着开口问道:“那…被杀的一千多人如何?”
这次,裴光庭和武延基皆沉默了。
许久之后,是裴光庭如清泉般冷澈的嗓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当叛军论处……”
崔婉闻言再次愤怒了,一时忘记她还需为了家族低调隐忍,竭力吼道:“可你们知道,他们明明不是!”
裴光庭眸色一暗,撇开脸沉声道:“那并不是我等能决定之事。”
武延基忙点点头:“没错,而且丘神勣同意把剩下的人全放了,也是因为我父亲答应他不追究此事,还允诺已经杀掉的人亦任由他处置。丘神勣正愁此行无功而返,又如何肯白白浪费这一番功夫。”
武延基妄图对崔婉晓之以理,哪知却愈发叫她心寒齿冷。
她心知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言。
二人离开后,崔婉细细琢磨起来该从谁身上下手。
观裴光庭方才言行,似面有惭色,看起来还没丧尽天良的样子,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入手试试。
崔婉打定主意,便开始思索如何找到机会与他独处,也好方便谈事。
如此想着,突然又记起他当时蒙住她眼睛,拥她入怀之举,顿觉胸口一滞。
不知为何,他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灰头土脸面目全非的她,而她,醒来后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立即确定,他便是那个将她瞬间带出地狱之人。
崔婉心思千回百转之际,翠芜端了碗药走了进来,崔婉见她一脸憔悴,心疼道:“翠芜,你也受了惊吓,却还要照顾我,难为你了。我没事了,你把碗放那儿,我等下就喝,你去歇着吧。”
翠芜何曾想过主子至今还在为她考虑,鼻头一酸,泪便落了下来。
跟了崔婉五年,虽说翠芜一直知道崔婉是好相与的主子,平日里从不会让她们去做为难的事情,譬如夜里她肚子饿了,也就自己随便用一些现成的糕点,绝不会叫她们去厨房里折腾,如此种种。
可到现下这种境地,还知道心疼下人的主子,翠芜知道这天底下是决计没有了。
两日前的场面,翠芜相信那绝对会是她这辈子碰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她这两日一面忧心小娘子身体,一面又闭上眼便噩梦连连,可奴婢便是奴婢,命都是主人家的,苦和累又算得什么。
但是她的主子知道她累,叫她去休息,那瞬间,她心头忽地一暖,是既委屈又不委屈。
翠芜抹去眼角的泪,摇了摇头,哽咽道:“小娘子莫忧心,翠芜没事。小娘子昏迷不醒,太夫人来看了几次,很是担心,可因三娘子也吓病了呢,太夫人两头顾,昨晚头风又犯了,今日便没过来。但太夫人和三娘子都住的不远,小娘子快点好起来,便能去看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