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月跟着邵砚山一起上的牛车,直到村口,邵砚山让驾车的村民稍稍停下,林初月翻身下车,站定之后,她抬头一双眼看着邵砚山。
似乎是因为早间有些雾气,她的一双眼也显得水光盈盈的,格外漆黑。她身上带着邵砚山给她买的那件披风,系得很紧,裹在身上,挡住了早春的寒气。
“阿砚,那我回去啦!”
邵砚山定目看着她,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面容清癯柔和。
“有事记得写信,好好照顾自己。”
林初月点头,眉目弯成一轮新月,笑容烂漫。
会的,她当然会的。她的字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就连邵砚山都开始夸她了。
在熹微的晨光里,林初月朝着渐行渐远的牛车挥了挥手。
邵砚山一走,家里少了一人。他不多话,喜静又沉默,照道理来说,少了他应和平常别无二致。可不管是邵全德还是林初月,都觉得家里要比年节那段时间冷清了许多。
这日,林初月正在院中打扫。
再得两日她就要出张家村去于安城了,这是已经和刘掌柜那边约好的日子。这次过去,村长夫人打算带着村里几个熟人一起,免得再和上次一样遭遇危险。
林初月扫了快半片院子,听见有人敲门,她放下扫帚,拉开门栓。
出乎意料的,她竟看见里正和村长两人。
第39章 棘手 还有办法?
林初月没有碰过村长和里正同时上门的状况。
里正虽面上还带着笑, 看起来温厚诚恳,但旁边的村长脸色似乎并不太好,这让林初月心里多了几分紧张。
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的村里两位重要人物都同时到访她家?
还没等林初月开口询问, 那里正便率先开口。
里正把木门往外拉了一些,手指搭在门上一点一点敲着:“邵家阿月啊, 你阿爹可在?”
“在的, 他在屋里。”
听到林初月的回答, 他哼笑一声,立刻收了手,正了正衣襟。
“那边带我们进去吧, 我有些话要同他说。”
村长压着眉头,脸上少见的不苟言笑:“阿月带我们进去吧, 我们要和你阿爹说些事情。”
林初月点头应一下,带着两位进去。主屋里,邵全德斜坐着,手上还捻着一块玉, 他不时凑近用钻刀刻画几笔,又拿着玉远离一些, 上下观摩。他注意力全放在玉上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主屋里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阿爹,村长和里正过来了。”林初月走到邵全德面前轻声说了句。
得亏林初月声音轻,不然邵全德捏着的这刀差点要出了错漏, 他收了刀, 把玉旁边的碎末擦了擦,随后搁在了一块软布上,用盒子装好。
“村长, 里正。”邵全德在林初月的搀扶下坐到了主屋桌旁。
林初月帮他把凳子拉开,他动作有些晃荡,应是刚才斜着坐太久,半边身子有些酸麻,使不上力来。
邵全德让村长和里正坐下,旁边的林初月跟着倒了三杯温水,随后又把杯子搁到几人面前。
里正眉目间依旧带着笑,眼尾牵动着褶皱拉开倒有几分和善长辈的味道。
“你家这闺女倒是乖巧,听话的很。”
邵全德手指搭上陶杯,笑着道:“里正过谦了。”
邵全德根本没有办法忘记当初惩治张麻子时,里正那副护短的嘴脸,直到今日,即便过了这样久,那日的情形他历历在目。
虽说张麻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想起里正徇私的做派,他依旧膈应,哪里还能和他笑着交谈,如今能坐在这,也算是邵全德克制了情绪。
里正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随后放下:“我今天和村长过来是有件事儿的。”
“您但说无妨。”
里正一双眼朝着在座的几位扫了一圈,在林初月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目光停在村长身上。
“村长你说吧,我这人嘴皮不利索,怕是把事情交代不清楚。”
这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为难?
里正名为一里之长,掌管张家村附近所有村民的户册以及赋税。
村长虽说的好听,名头为一村之长,但实际上是因为张家村是一个大村,单凭一位掌管不来这里全部的事务,因此而多出的一个位置,很多大村都是这样,有些村子还有两位村长共同辅助里正。
村庄太大,村长应运而生,这是辅助里正的一种职位,实际权责是比不上里正的。
只不过在这张家村村长的作派和里正截然不同,村长更为村民着想,更得人心罢了,但要说起这管事的和于安城里官府交接的,仍旧是里正。
里正既开了这个口,村长自然是要替他回答。
“是这样的,四年前阿月才过来时,邵师傅你不是帮她上报了户册吗?”
邵全德心绪不宁,他点了点头。
“这次于安城境内外统查户口,我们张家村也不例外需得核实身份,我和里正二人,翻遍了全村的户册,发现阿月的户册有问题。”
村长这话,别说是邵全德,就是站在一旁的林初月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慌乱。
户册有问题,那就意味着你非本朝良民,而当下朝廷对非良民的定义,是游民。
本朝例法对游民的处置方式,可要比北境大旱的流民还要严重,轻则流放边塞,重则直接杀头。
这可不是玩笑话。
律例颁布时,朝廷下达指令,雷霆手段,光是京都就抓了近百个游民,统一至菜市门口问斩,那日血流了满地,衙役不间断的冲洗了几天,地上依旧有斑驳的血印,整整三个月都还存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人人惶恐自危。
那,可全是人命啊。
京都如此,各个州府纷纷上行下效,彻查游民,十年前便有这样一场彻查运动。整个朝廷杀了近万名游民,其中还有几千流放到边塞,做着最底层的苦役,毫无人权可言。
如果林初月的户册有问题不得及时解决,那很有可能就变成了游民。
村长见着林初月和邵全德脸色都很难看,本想出口安慰几句,但却被旁边的里正出口打断。
他面上流露着无所谓的态度,出口轻松,仿佛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眼中只是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稀疏平常的琐事。
“邵家的也不用太担心,我和村长都查了,是路引的问题,你当时收养邵阿月时候,可曾在她身上发现什么路引,若是有,把这缺口补上了,证明了籍贯从何而来,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是说的轻巧,若是有的话,当时申报户籍的时候,邵全德就不会那样烦忧困闷了。
那时申报户籍的流程与此时不同。
林初月四年前才十岁,混在人堆里,跟着北境充进他们这的难民一起经过张家村的。
时年北境战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为了缓解难民问题,准允有身份证明的难民充入邻近的州府安家。
虽说这缓解难民压力的政策是朝廷颁布,但时下依旧有许多难民无身份证明,不得入境还偷偷入境的不在少数。
难民里就她一个小女孩,她目无亲长,周围的尽聚在一起都是一家一家的人,唯她一个零丁无依,若不是被邵全德看到,怕是再不多时,不是饿死也会被人欺凌至死。
邵全德下定决心收养林初月,想为她申报户籍,还费了一些功夫。林初月流落至此,虽说没有路引,但因着她是跟其他人一起来的,和那些人都算是一个州府的同乡,而只她一个独身,那就可以失怙幼丧所亲为由,让与她同行的人作证,可以作为身份证明。
林初月的那份失怙证明,是邵全德求着三位同她一起,有路引身份的难民得来的。即便是这样,还花了邵全德一些银子。
邵全德思量了会,即开口:“阿月那时举目无亲,身上是没有路引的,但我为她求做了一份失怙证明,按照例律是可证明身份的。”
里正捏着那陶杯在手里晃荡了片刻,杯身转了一圈,待到里面的茶水不再泛起,才缓缓开口。
“话是这么说,可那失怙证明其中一位身份,可是存疑的。”
他视线转向村长:“按照我朝例律,那证明中的担保人,但凡其中一位身份存疑,可就意味着失怙证明作废。村长,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即便里正态度让人心里忿闷,但村长却无法否认,他说的话,确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