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狄昂斯看着弗蓝门的侧脸,他的脸庞粗蛮又精致,令人印象深刻;他双眼盯着廊穹,色泽明亮而耀眼,但此时弗蓝门的眼中只有遥远的幻景,他想着老胡狼的故事,对一名陌生的友人诉说着关于卡登斯之祖与他的亲密战友的传说纪闻。
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弗蓝门的故事,细雪飘扬于廊外、嘈杂声浪于世界之外,此处唯有弗蓝门的低嗓徘徊——不知不觉间,诗人也开始想象起了胡狼王与那位无名之人的形象。
弗蓝门说,关于胡狼的故事距今约两百二十余年。
当时不死人泛滥成灾,包括胡狼与几名战友在内,许多人都无故遭受诅咒。但卡登斯佣兵团不是第一个、也绝非最后一个拥有不死人的组织,实际上除了从索尔隆德中分裂出来的圣阿尔布斯之外,大多数的国家都抱持着极为消极的态度,但少数如同新伯尼斯之类的地方则又有些过度乐观,或许只有不死人群聚的内海之国才有他们那般强韧无惧的包容力。
胡狼下笔写道,他第一次遇见无名者莫克是在一个冬天。当时蒙比利埃等沿海才遭遇蛮族侵害,索尔隆德与彼海姆联邦的冲突日益遽增,到处都不愁工作,而在这种优渥、却又相当恶劣的环境中,胡狼与索尔隆德的葡藤领领主签下了长期合约,于是卡登斯便入驻了葡藤领、并以废村圣约翰为基地落地生根。此时他出现了。无名者与带着他的养女黛安娜走向征兵处,他说他要加入卡登斯,而胡狼的属下也就顺理成章让眼前这名健康强壮的报名者成为了卡登斯的一员。
那位不死人的外观停留在二十岁后半,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后来胡狼推测,当时无名者莫克可能已经一百二十余岁了。假如他是个弗雷米莫人、又曾有过旧伯尼斯的从军经历,那无名者就该有这样子的年纪——而胡狼最讨厌的就是这点,年长。
他不喜欢无名者那股老迈、威严、安分守己的态度,他的灵魂太老了,相较之下,才五十出头的胡狼就像个小鬼头一样;无名者太过强壮,不只是身体上的强健,他手中的火焰令团中咒术师们感到不安,他们称无名者为大术师,一名古老伟大的咒术师、真正的伊扎里斯人。无名者是个统帅之人,他来到卡登斯的结果近乎威胁,威胁到胡狼的权威;他有理由对无名者生气,因为对方让他又爱又恨,虽然胡狼没理由赶他离开,可是又巴不得无名者能死于非命。
在诸多厌恶与不确定中,唯有一点令胡狼感到满意,那就是他还是个人类。不死人非人类,一旦脱离了自然循环后,食魂的不死人就会变成情绪淡薄、精神消极的存在,他们是为欲望而活的残渣,每个人的目标虽是五花八门,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可是无名者不同,他就如同胡狼一般是个像人类的不死人;他们是同类,心中总是有千奇百怪的念头,活纯粹下来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胡狼为的是国家,他想要打造一个王国。那无名者为的又是什么?难道他也跟胡狼一样是个野心家?还是公理正义,像个乡野传奇中的英雄?不,他为的是他的女儿。无名者的养女黛安娜,那个女孩而就是无名者的全部,他的怒火与笑意都是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亲族。据说他还有个养子,尽管多年未见、音讯全无,可是无名者深信对方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并期待有天能再次团聚。
「多么奇怪。家族。」弗蓝门强调着。他似乎不愿相信传说中的英雄竟是如此小家子气的人,但老胡狼接受了,他也不得不妥协。在那个年代,多少奇怪的答案都显得相当普通,而胡狼很满意这个答案。满意到让他想要宰了对方。
尽管有诸多执念,但卡登斯的编年史并没有写到关于无名者莫克的事情。他的火焰不容许被记载。
「他就是火焰恶魔,是吧?」拉狄昂斯说道。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如果您要参加三国联宴,那您就得把它们的历史都给背熟才行,殿下,然后再一点推敲、一些猜测……我想我的运气很好。」
弗蓝门喝了些酒后,接着说:「没有人记得恶魔的身份,就连北索尔的图书馆都没能保留只字词组,毕竟会说话、不会说话的几乎都化为灰烬了,后人情愿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但他依旧很可怕。没有人能忘记那场灾难,每一本史书都会以火焰大劫为分期,讲述人间如何正式走入尽头——人称远古的伊扎里斯梦魇重现世间,火焰、岩浆,那只怪物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荒芜,此后凛冬不离、土枯地竭,他的毒火带走了最后的温度——这就是所有人唯一记得的事,火焰要他们得清清楚楚地明白,永远、永远都不要夺走恶魔的希望,错了这一步,命运就会要他们付出代价。」
「……呵呵,所以说火焰女巫黛安娜就是无名者的养女啰?」
「再明显不过了。」
不荣誉的历史。拉狄昂斯开始明白为什么卡登斯的胡狼王从未将这件事公诸于世,毕竟他没必要淌这个浑水。
诗人说:「真难堪,不是吗?这样子的人物……这样可悲又孤独的怪物,要怎样才能成为老胡狼以及卡登斯的英雄?」
「火劫只是其中一个结果,是他最不堪、最骇人听闻的事闻,但在这之前与之后,无名者莫克的所作所为比谁都要英勇。诗人,能为我弹一首葡藤岭小曲吗?……没错,就是这首歌。据说这是无名者莫克留下的哼歌,之后再经由他者人私下编曲而成,胡狼说编曲者是无名者的一位人类下属,他崇拜着那位不死人,对他而言,无名者有如父亲;实际上,无名者是所有人的家长,纵使他冷漠怪异、生性无情,但卡登斯的所有人受他照顾、而战友们也都爱戴他,不管在战场、非战场、好日子、或坏日子……我的老祖先总是写着这些鸡毛蒜皮的观察,也许这正说明了胡狼真的很在意对方吧。」
「您知道吗?其实在遥远的东南方也有一首类似的歌谣,地方人称之为柴焰乡歌。」诗人一边弹奏、一边说道。
「也许他们是弗雷米莫的后代。」
「可惜,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对方就是弗雷米莫遗族,因为这首歌谣的原型来自古索尔隆德,整个大陆至少有十余种变形版本。只是在下认为,那首乡歌与葡藤岭小曲的结构很类似……搞不好两者真有点关系也说不定。」
「真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殿下,述在下直言,胡狼王似乎有意将无名者描述成一个完人。虽然胡狼往总是说无名者既矛盾又固执、冷血又自私,但在卡登斯人眼里,无名者莫克简直与太阳无异……他照耀着周遭、使其温暖,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人物,尤其他还有点幽默感。」
「无名者并不完美,他只是比较像人类。」
「没有人类是完美的。」
「因为人类不是不死人,」弗蓝门扬起嘴角,一脸似笑非笑,「可是成为了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用?我跟老祖先的看法一样,我想他只是在弥补自己的生命缺憾……弥补弗雷米莫的遗憾。真是无耻。」
小曲回荡于柱间,无名者的哼歌与之同唱。
弗蓝门并没有执着于描述胡狼对无名者的事迹记述,在概略说明了以个与对方性格有关的事件后,弗蓝门就接着谈起了无名者离开卡登斯的始末与引发末日前的去向。
无名者为了他的家族而离去,他前往彼海姆寻找失踪的养女——接着,无名者成为了彼海姆的野人士兵,他待在北方保护着归顺于彼海姆的黛安娜与米格尔。后者早在无名者进入卡登斯前就成了彼海姆的官兵,后来他将经黛安娜之手偷来的火焰秘法献给彼海姆,此举促成了火焰诅咒的诞生,在诅咒的威力下,魔法大军与信仰之国的恐怖平衡就此瓦解。他曾是无名者心中的挂念,如今却成了毁灭家族与和平的元凶。
胡狼关注着无名者的一举一动,他看着对方愤怒、看着那位不凡之人深陷绝望,难堪的真相让他丧失心智,家族、亲情,一切渴望接成空无——胡狼在南方阵地中嘲笑无名者的懦弱无能,笑着、笑着,心中却不自觉地感到罪恶。
十年后,女巫黛安娜成了白教诸国的阶下囚,无名者亦因此被押入密牢遭受严刑拷问,白教诸国恨透了它们两个,尤其是无名者,他的杀业终究招来了不可抵挡的报复。但没有人敢真的杀死无名者,因为他是个不死人;一个不死活尸不是麻烦,然而一个不死的火焰恶魔却是毁天灭地的祸害,据闻大主教与议会为此讨论多时、纷争不断,要如何处置、怎么安排,意见分歧难以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