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去不复返,真实世界不断前进,远远把我抛在后头。在回到驻扎地前,我还在想象黛安娜批起袍子的模样,也许她会骂我,为什么平常要把这东西给收着,明明是能拿来用的,却只是藏在箱子里生灰尘;不过,或许她也可能继续把袍子收着,毕竟那东西穿着也有些奇怪,对她来讲也稍稍大了些。无论怎样都好,毕竟伊扎理斯的纪念物已经归黛安娜所有,我只希望无论她想不想使用都能继续把袍子给留着,传给她的儿女、子孙。
待会见到黛安娜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不,不对,我该担心山森,听彼得……记账的彼得说,他最近越来越常找机会接近黛安娜。我问努卑斯,有没有办法把山森调到我们这队来,但那家伙就是不肯透露半点信息。该死,他就这时候喜欢装正经。
「有人。」努卑斯突然这么说着。
矮林径外有马匹的疾驰声,大概是信使。果然如此,而且还是团里的人,传信的对象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
不久后,他将马匹停在我们的队伍前,那个人瞪着眼、还深呼吸了几口气,好像口中怀着诅咒一样。接着,信使说:「莫克队长,有卡登斯的口信。」
那天他们告诉我,黛安娜失踪了。她失踪了,带着行李消失在卡登斯驻扎地中。
后年夏季,以彼海姆为轴心的龙纹联军南下入侵了索尔隆德的沿海邦国,此时此刻,彼海姆联邦正式与索尔隆德宣战。
同一时间,索尔隆德颁布了不死者赦令,不同于分裂的洛伊德之国圣阿尔布斯,索尔隆德皇帝公开认同了不死者的身份、并又亲自上了枷锁。他在大祭司的背书下说道:不死者是负罪者,比起人类的原罪,你们更是罪的本质,所以一但死了就会让罪恶侵占、化为恶灵;然而太阳对万物仁慈,不死者也是受宠之一,若汝等能证明自己的人性胜过罪恶,那白教也不该扼杀不死者的存在权。啊……这话讲得真好听,无论如何,包括亚斯特拉、索尔隆德、福隆铁诺、卡塔利纳以及部分公国军力都加入了战场,那几乎是整个西半部的国家,唯独圣阿尔布斯则基于理念的差异而倾向彼海姆联邦,不过暂时也不会加入这场烂仗就是了。
尽管看起来人数相差悬殊,最丰饶的土地都在索尔隆德这里,人力、物力与军力都远胜于北方国度,但彼海姆联邦的魔法、寒风与其战士手段让那群南方人吃不消。这年黑冬会战状况惨烈,双方死伤无数、血染荒土,白教军虽没有退败、却也没拿下胜利……正当大伙这结算战灾,不知不觉间,西北边的沿海地已收入了彼海姆囊中,严寒也逼的索尔隆德无力抵抗,只能等来年春天才能大举反攻。
——想起那场会战,我总是心神不宁。吶喊让我亢奋、鲜血令我饥饿,不死人在战火中就跟活尸没两样,大伙只是为了掠夺而奔跑,将仅存的意志放在死斗中。奔跑着。看看我们,断了脚也继续跑,没了手、失去了躯干也依旧前进,因为灵魂与人性就在眼前!血、生命、欲望!……战斗让我们感觉到存在,存在让我们察觉自己越来越远离人类。那是多么棒的战争,死寂漫过了黑色的烂泥地,闪电的熏气、魔法的残光、火药的余烟,此时没人敢处理的尸首散落在岩丘泥水中,有的腐朽、有的则发出了不死的呢喃声——那个地方是我的天堂与炼狱,完美无瑕。
最令我庆幸的是,黛安娜不必加入其中;然而最令我不安的亦是黛安娜的行踪不明,近两年来毫无音讯,生死成谜。但既然我的女儿选择了旅行,她肯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过得比让我所拘束时还要更灿烂。她的世界里不需要一个血腥暴徒,而我的国度不必有她的踪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黛安娜,我好想念你,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女儿,难道你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所以才这么处心积虑地躲开我每一次的搜索吗?
呵呵……真是个坏女孩……啊,我还感觉得到你的火焰闪烁,就算是幻影,那也是个美好的幻影,我知道你还活在某个角落……只要别来到战场上,在哪都好。但愿你活得快乐,小乖乖。
……
然而,一则消息打破了我的美梦。
……
探子说,有个形似黛安娜的女人出现在战场前方。
……我的小女孩,你为什么如此残忍无情……
黛安娜,我的小乖乖,你真的在那吗?该死……你为什么在那?
与胡狼不欢而散后,我出发前去寻找了黛安娜的踪迹,沿着险地一路走进了那位女性最后出现的地方,彼海姆联邦最南端的鹿峡。消息指出,那是一名身穿黑袍的女咒术师,人们叫她火焰姑娘,不是大沼人、但却也无法得知进一步身分来历,情报只片面地带过了这位不重要的非战斗人员,并说明她正居于鹿峡城中,而且时常与彼海姆军的军官有所接触。
最常与火焰姑娘相伴的军官名为米格尔.阿德弗利提欧,是一名南方浪人,蓝眼、脸上因工作伤害而留有撕裂伤疤、身高五呎九吋、性格乖僻,这家伙莫约在八年前接触龙学院,隔两年后转加入彼海姆常备兵团,军种为轻步兵。在末约三年前彼海姆联邦内战中的灰林塔战役后,阿德弗利提欧因功而晋升为小队长,之后就一路立功升官,最终获得了尉官一职;今日,他与其所属军团随同南联军-阿姆路斯科辉龙军驻扎于此,目的尚不明朗,但就屯粮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有意要把鹿峡当作后线补给,并一举往南进攻——这些讯息得来不易,卡登斯战友们的情谊我莫生难忘。
我在鹿峡城中观察良久,期盼找出个适当时机接近火焰姑娘以辨别真身,然而暴雪不断,苦等多日也未能见到那名女子出现在城中。鹿峡城的运河因魔法而得以破冰航运,但它们的市集却无处可躲,雪积一呎,所有的户外活动大多被迫停止,那名火焰姑娘理所当然地也不会出来闲晃。酒客说,天象官预告,这场雪至少还要在下个两天,不过近年来可能还得多加个一倍才算准确。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
隔天早晨,我敲了敲据闻为火焰姑娘的下榻处大门。那栋宅邸位于复杂的小巷里,与三条路上的所有建筑差不多,是栋石砌的三层旧屋,唯一的差别就是门上沾染了些魔力,感觉上像是道侦测术式。于是待从门后探头时,我就火焰迷惑了出来应门的接应者,并试图让它解除防线。我想他是个士兵,就跟屋子里那些活跳跳的生命一样;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灵魂之火,也许称那作人性之火会更适切些。
在说服对方解开魔法后,我十分顺利地进们将其他士兵也给一并解决。支配的力量真可怕,它让人无所不入,其行为结果脱离道德所能言述的范畴……有时候我认为克拉娜老师轻忽了自己传授的技术有多么致命,然而仔细想想,这份技巧本来就只是单纯的魅惑、而且只是针对不死人的催眠术,实际上是因为我的意念才让它成了今天这副德性。出问题的人是我,不是老师。
(叩叩……)
两声轻叩敲响了火焰姑娘的房门,此时我祈祷着等会儿看见的只是一个陌生女子。但愿那个人不是黛安娜,只是一个形似黛安娜的女咒术师……只是一个误会。对,一定是这样,毕竟黛安娜到彼海姆这要做什么?哈哈哈……她就算是喜欢冒险,也宁愿去温暖一点的地方。
……宁愿……
……喔……
「——爸爸?」
「你倒底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为了惩罚我才过来的吗?黛安娜,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的错误大到你必须以这种方式来摧毁我吗?……该死!你这该死的……该死的……
「我、我才想问你你到这来做什么呢!」
不可理喻。「……我不喜欢吵架。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不!」
「不?你有说“不”的权利吗?」
「我就是要说“不”!」
「哈?你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年,现在竟敢还在这跟我讨价还价?“不”?这个字能显得你很“独立”吗?我要你自由,但不是要你像个白痴一样在战地游荡!」
「我有理由!」
「任何理由都是屁!」
「听我说、爸爸!——别抓着,我的手要被你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