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拢眉头的陆涟青终于睁开眼,凝着冰刀一样的冷眸:“你是阎王派来的恶鬼吗?”不然为什么每次来都在逼他吃药?
温浓心觉这说法可真逗趣:“人说大夫就是鬼见愁, 奴婢是张院使派来的, 那就是阎王爷的死对头。”
就她会贫, 陆涟青在心里低哼, 又想把眼阖回去, 被一双手紧紧揪住:“既然醒了,趁热喝吧?”
“……”
“……药。”
一缕吁叹, 无声缥缈。
借靠她的扶撑, 陆涟青支身倚卧。温浓给他垫了好几个软枕, 让他四肢浑身能够舒展放松,这才把碗递到他前头。陆涟青迷迷瞪瞪接过碗, 眉也不抬,温浓刚往兜里摸什么,转眼他就已经把药喝完了。
温浓呆若木鸡:“殿下, 不苦吗?”
“苦。”陆涟青面无表情地把碗推老远。
“奴婢有糖莲仁。”温浓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精致的小荷袋里包裹着一粒粒翻砂糖莲仁,个圆雪白,咬一口甜入心芳,温浓特地挑了最甜的带来,就等着陆涟青喝完给他塞几口。
陆涟青没要:“本王不嗜甜。”
温浓讶然:“是甜的都不爱吃吗?”
“嗯。”陆涟青放软腰身沉沉卧靠,疲着眼,显得不太精神。
温浓静静发愣,小声嗫嚅:“那果子呢?甜的杏儿果也不爱吃吗?”
陆涟青心神微动,细不可察:“果子还行。”
温浓立刻松一口气:“这就好,那奴婢下回还去给你摘杏果吃。”
“……”
陆涟青恹恹躺下,不想睁眼睛。
温浓替他把被子掖好,想到他刚才抓过来的手,不免忧虑:“殿下,你烧得这般厉害,怎么手还是凉的呢?”
“老毛病。”他平日就有手脚冰凉的毛病,高烧之时也不觉得这算什么大问题。
温浓不懂医,可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哪有人捂得这般严实一双手还能冰成这样?她只恨不能自己来捂,保准暖和!
这个念头一经大脑,立刻就像风吹野草疯狂生长。温浓暗骂她一定是疯了,奈何病弱的陆涟青怏怏卧榻,蠢蠢欲动的心愣是怎么摁也摁不下去:“殿下,您睡了吗?”
陆涟青发出一声鼻音,不轻不重,好似即将坠入梦河,轻易不会再醒。
温浓悄悄摸过去,才刚凑近一些些,陆涟青蓦地又一次睁开眼睛。
温浓被他吓得肝胆俱颤,却发现对方意识并不清醒,完全是凭借本能的警惕在强撑而己:“你又想干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想干。”这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让温浓既脸红又心虚。
饶是睁着眼,迷迷瞪瞪的陆涟青却像是什么也看不清:“那你为何抱住本王?”
“奴婢没抱你!”温浓哭笑不得,她连碰都还没碰呢!
陆涟青却像充耳不闻:“本王知你定是怕极了。”
完了完了,这是真病糊涂了。
温浓支在床沿掺起脸,既好气又好笑:“对。奴婢胆小如鼠,一害怕就想求抱抱,信王殿下可愿意抱抱奴婢?”
“有何不可?”
温浓一怔,只见陆涟青推开掖在身上的被褥,竟是对她敞开双手:“来。”
支在床前的温浓傻傻看着,忽而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以为本王会认不出来吗?”陆涟青说这话时,分明眼皮重得都要粘起来了,可他却说:“本王就是认不得你,也认得这颗痣。”
说话间,陆涟青捏住温浓柔软的耳垂,只稍轻轻一带,就把她给拥入怀。
一时间温浓不确定是被炽热的气浪冲晕了头,还是被他烧昏了脑袋的惊人之举给吓得懵圈。她稀里糊涂地想着,什么痣?她好像没有痣。
相较于温度异常的冰凉手脚,陆涟青的怀抱却是惊人的滚烫。这是一种病态的温度,明晃晃地告诉温浓他正烧得厉害,就连脑子都被烧得不好使了。
可鬼使神差的,温浓想让这一瞬能够稍微保持得再久一些。她低声咕哝:“要是我以后还害怕,你还愿意抱抱我么?”
“本王不是那种人。”
温浓呼吸一窒,听见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本王不会再让你经历那样的事。”
再也不会让你经历上辈子的那些事。
听见陆涟青的呼吸变得平缓而稳定,温浓也随着放缓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体,发现陆涟青已经精疲力竭陷入沉睡。
趁人昏睡没意识,温浓给他捂手,边捂边想,陆涟青是指她在妙观斋里被迫跳楼的那件事么?那是她们这辈子紧紧相拥的第一次,也确实是令她最害怕的那一次。
高烧令人头脑发热,就连她也热得面红赤耳。
这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情话似的。
*
等至日暮西斜,睡过一觉的陆涟青逐渐转醒。
高热似乎在药物的作用下有所消退,醒来的陆涟青已是热出一身汗,平日冰麻的手脚随着回暖不少,就是好像热过头,仿佛有个火炉拱在身侧……
陆涟青定神一看,这还真是枚长手长脚的小火炉,拱在他的怀里呼噜大睡。
“阿浓?”怀里无端揣了人,陆涟青的心情说不出的古怪。他下意识想把人给拎出来,却又莫名忌惮这么做,不想令对方感到伤害。
温浓眼睫微动,揉着惺忪睡眼,慢悠悠地转醒过来:“殿下醒啦?你烧退了吗?”
出乎意料的淡定令陆涟青的表情更古怪:“你怎么会睡在这?”
温浓偏头看他:“殿下不记得了?”
“你来送药?”陆涟青记忆乱混,隐约记得她来送药,但又不确定这是上一回的事还是这一次的事。
温浓诚恳点头:“张院使差奴婢来送退烧药,纪总管让奴婢进屋侍药之时,殿下病得可迷糊了,一直念叨好冷好冷,还强行把奴婢拖上|床,非要奴婢给抱抱。”
“……”
陆涟青说什么都不信:“不可能。 ”
“殿下不信奴婢?”温浓犯愁:“可您就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绝不敢自己爬上床的呀。”
陆涟青默然,听她这么一细说,好似确实有个画面,是他把温浓拉进怀里的。半信半疑间,陆涟青又注意到生病之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你的脸怎么了?”
张院使的药太好使了,抹完立刻见效,半点不痛,害她一觉醒来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温浓苦着脸:“看来殿下是真忘了。您强拉奴婢上榻之时,因为奴婢百般不愿试图逃跑,被您一气之下给抓伤的。”
“……”
陆涟青眼角一抽:“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后来奴婢老老实实让您抱着睡,您这一觉就睡到现在才醒过来。”温浓眨眨眼,关切道:“您见好点了吗?”
陆涟青扶着已经降温的额门:“……好多了。”
温浓忙不迭从榻里一侧爬下地,穿小鞋、拢衣襟,把褶皱的裙摆一捋平,乱发一梳,柔柔欠身福以一礼:“那奴婢先行告退。”
“你……”见她语出惊人就想跑,陆涟青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就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算了,你走吧。”
温浓得令,麻溜跑了。
不多时,纪贤进屋来了,游走的目光卡在陆涟青身上某个位置,在他发飙之前飞快转移,笑着虚寒问暖:“殿下这一觉睡得可好?”
陆涟青从他揄揶的眼神能够看得出来温浓确实在他屋里待了很久,然而这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纪贤自以为通情达理不会过问,陆涟青没办法从他口中打探事实,却能笃定肯定温浓所说的绝对不会是全部:“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事纪贤早在温浓进屋之后就差人出去打听了:“她今朝在永福宫的瑶光阁遇见寄住在宫里的郭小姐与关小姐,这伤出来以后就有了。”
“郭婉宁和谁?”陆涟青并不关注朝臣家眷,京中贵女有何名人,除了与他有些牵扯的郭婉宁,其他一概不认识。
“是宣平侯嫡女关若虹。”纪贤回道:“有人在太医府瞧见她与阿浓起争执,当时郭小公爷也在场。”
听说又是郭常溪,陆涟青的脸色冷了几分:“二女争一男,争风吃醋?”
“这倒不是。”未免主子妒火烧心,纪贤主动帮腔,提醒他说:“您也瞧见了,阿浓脸上有伤。”
是了,未必是去找郭常溪,她去太医府也许只是为了脸上的伤。陆涟青心头火稍熄,容色一淡:“本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