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裴绰听在耳里,默默回忆,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那一次。
孟静婉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似乎隐隐想起什么,两个月,这个时间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裴绰的,难道他又召自家的医士前来,就是想知晓月份?
难怪他最早反应激烈,刚刚又一字不说,原是在考虑这个。
孟静婉不由冷笑,他竟以为,她还能用这事骗他不成?
裴绰不知怎得,方才一直在身边静默坐着的孟静婉,忽然冷笑出声。他看了看孟静婉,未说什么,之后和府医出了房门。
廊下,裴绰负手站着,府中医士沉默陪在一旁。
府医是随着裴绰一道从长安前来,在裴家供职多年,也算是裴府中的老人,他自然知道,这个孩子按理来说,是留不得的。
只是大人现在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裴绰望着远处的假山花草,久久不言,似乎陷入沉思。
最后,还是府医从旁,轻声试探的开口问道:“大人…需要在下去配药吗?”
裴绰闻声许久,才缓缓转头,他盯着府医看了良久,最后收回目光,转回头,目视前方,道了句。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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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番外二十六:情起(五)
府医听命退下, 很快配出一个药方来,煎好后端给了裴绰。
裴绰垂眸看了看府医端来的药,接过手中, 转身回了房中。
孟静婉仍同他离去时坐在软塌上,她见他断药走进来的身影,神色似乎有一瞬的停滞,又似乎没有,随着他的步步走近,她的目光慢慢落到他的手上, 那碗褐色的汤汁, 映着一道光晕,像溺水的月。
孟静婉闻到那熟悉的刺鼻的苦涩味道。
裴绰走到孟静婉身前, 他低眸瞧着她, 她望着他手上的药,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将药递给她时, 她也很快接过, 捧在手里。
裴绰看着孟静婉面上这冷静到极致的反应, 若非见得她暗下轻轻颤抖的手,他真以为她狠得下心。
手中的药微烫,灼烧着指尖,孟静婉想等一阵,放凉些再喝,可是药凉了又如何,终究是一样的结果,等上这一阵又如何,她还是留不得她的孩子。
孟静婉闭上眼睛, 她猛地抬手,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她的咽喉,留下苦涩的味道,她眼角的泪也随着掉了下来。
汤药入腹,带着烫人的温度,孟静婉周身紧绷,她蹙眉紧紧闭着眼,等待着…可许久,预感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反倒是她的唇角多了一抹温柔的触感,孟静婉睁开眼,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为…为什么?”
裴绰眼看着孟静婉貌似决绝的将那碗药喝下,他抬手,指尖轻轻擦拭掉她唇角沾留的药汁,他对上她迷惘的神色,指尖缓缓下移,大手托起她的小脸,轻声开口:“孩子…本官又没说不要。”
孟静婉不知怎得,只觉怀中一股情绪涌上,是她说不出的滋味,她的眼眶愈湿,泪流不止,到最后竟真的低声哭出来。
裴绰见过不少次孟静婉对着他流泪,或怨或恨或怒或是哀求,可他从未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更似压抑诸久的决堤,她哭得难过,他在旁看着,一时竟觉得自己眼眶微热。
裴绰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他瞬间撇开脸,压抑住自己这不该有的情绪,他再转回头时,已平静下来。
他看着孟静婉,抬指轻轻蹭掉她面上的泪,叹气。
孟静婉许久才缓和下来,从最初的仍不止的低低抽泣,到最后复归平静。
她也不知自己这股混来的情绪从何而起,或许她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强,她很害怕,她更舍不得这孩子,又好似劫后重生,失而复得……她只知道,这碗药,将她折腾的万分狼狈。
裴绰见孟静婉终于止了哭,他轻轻握起她垂在膝上的冰凉的小手:“我送你回家。”
她依言跟着他起身,如今她最最想的,就是回家。
裴绰扶着孟静婉登上马车,想着她此刻的情绪,他并未随着她一道上车,而是另牵了一匹吗,着下人驾车,他缓缓骑马跟在马车旁。
孟静婉意外裴绰竟没有跟进来,但很快适应,她独自坐于马车内,这一处相对封闭的空间,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觉得疲惫万分,身上还泛着冷,她瑟缩的倚在马车角落的一处,紧抱着双肩,用力抱住自己。
从榭香园到孟家,路程不近,裴绰一路跟着,时不时抬手撩开窗幔朝内看看,见孟静婉很安分的坐在里面,才放下心来。
马车停于孟家门口。
裴绰撩开窗幔叫了孟静婉一声,见她无反应,心上瞬间一紧,他蹙眉翻身下马,快步探身进入车内。
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冰凉,她方才似乎浅浅的睡去了,他的手触到她额头的一瞬,惊醒了她。
孟静婉缓缓睁开眼,便撞见裴绰略带急色的神情,他一时靠得很近,她下意识的不自在躲开。
裴绰见了,身子往后退了退,提醒她:“到了。”
孟静婉闻言却没有立即下车,她对着裴绰沉默片刻,之后抬头望着他开口:“这个孩子不该要的。”
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该要的,无论是她还是裴绰都没有做好迎接这个孩子的准备,尤其是裴绰,他自己,他的家族,他的后院那些数不清的女人们……她不想嫁入高门大户,只想如父母一样,可以贫穷却很恩爱,同样深深爱着在他们期待中等来的孩子。
可是现下,他们之间没有爱,对于这个孩子更多是亏欠和不舍,还有彼此的退让和妥协。
裴绰听了,蓦然就凶起来:“你敢!”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凶巴巴的威胁道:“你给我老实些,若再敢背着我做傻事…”他威胁的后话一时没说出来,他松开她的下巴,却又抬手,稍有用力的敲了敲她的额头。
孟静婉感受着额头上的疼,未再说话,她下了马车后也再未回头,径直的推开自家院门,走进去。
她的背影太过孱弱,走在风里,让人看着,恍惚害怕她就这般被疾风吹散了。
孟静婉归家时,庆幸刘氏还未回来,倒是三郎和阿妹捧着米糕高兴的跑过来,说方才有个叔叔买给他们的。
孟静婉心猜是裴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外面被裴绰踹坏的门和里面的一地狼藉已全被修好,收拾干净。
孟静婉已没力气再去顾其他,她疲惫的脱掉鞋子,倒在床榻上,沉沉昏睡过去。
***
裴绰回府后,却是一夜未眠。
无论是最早得知孟静婉背着他要打掉孩子时的愤怒,还是方才在榭香园内未曾狠下的心,其中原因,大部分都是源于他对她的歉意。
若非他已知他与她那一段缘,是招人算计,而非是她的步步经营,也许当今日裴六跑来告诉他,孟静婉要喝药堕-掉那个孩子,他大概会冷笑:好啊,他倒要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最早是因误会而厌烦她没错,可是如今他知道,她不过是一枚用来算计他的小小棋子,他想起与她的第一次,作为女子来言,是她受的伤害更多些。
甚至后来,还有持续不断的伤害。
李长信是算准了,他厌极了,痛恨极了别人给他送钱送女人,才将孟静婉骗过来的,甚至就连孟敬国入狱,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李长信在与他斗法。
孟敬国、孟静婉、刘沛达,甚至还有岭南其他大大小小官员,其实都是他与李长信这场博弈间,被利用的小卒。
再究其根源,李长信背后是中书令戚白琰,而他的背后是“亲皇”派的宗族世家。
人活一世,不过是下着一盘棋,再身处一盘棋,是执棋之人,也是他人手上的棋子。
裴绰虽是因为背后有以裴家为首的各大世家支撑,才能任岭南八郡之首。可他自己一直清楚,他肯来岭南,是为了萧放。他不会去依附于霍乱朝纲的灵后与中书令,更不会任由背后的家族摆布,他有他自己的追求和追寻,他只想替萧放荡平岭南八郡,倘若有一日,萧放举兵南下,可以幽北为矛,岭南为盾,那夹于其中的京城长安,也不过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