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的这么细致。”胡羞咳嗽了几下,这画面感来得太突然了。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开玩笑自己是骨肉皮,后来你知道他说我是啥吗?说我是肉骨茶——这他妈哪跟哪儿啊!一天到晚把生殖器官挂在嘴上,除了下三路就没什么可聊的,你会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窒息的。导致我最近认认真真地思考,一个有性感大脑但可能没办法满足自己的人,和一个健康性感龙精虎猛的白痴,哪一种更悲哀。”
胡羞被逗笑了:“就没有两全其美?”
“没有啊。这个世界——阴道高潮和颅内高潮根本不会同时来。”
“你刚才那个思考……我能怀疑你在影射李埃吗。”
刚说完这句话李埃就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影射我什么?”
“没事!”胡羞吃蛋糕的勺子掉到桌上:“X 光——你的腿,腿。”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相信。赵孝柔倒是面不改色:“手术过几天就要做了,紧不紧张。”
“没什么紧张的,大不了就是截肢,以后坐轮椅来。”
“晦气。我可不要一个残肢断臂的合伙人,行动不便影响我的效率。”
李埃张了嘴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狡辩的两人转身走了。赵孝柔指着吧台说,最近这个女人经常来。
“顾客吗?老顾客很正常。”
“不止。她每次来都只坐吧台的位置,有一次咖啡厅除了我都没有顾客,她进了门就坐在那里,不奇怪吗?而且她只喝纯咖啡,经常趁着等李埃做手冲的和他聊天,笑起来那种表情我懂,绝对是喜欢他。”
胡羞顺着眼光看过去,是个黑卷发的温柔女人,应该是过了三十岁,没化妆,面容有些惨淡,但五官很标致;瞳孔很黑,闪过的都是脆弱又神经质的神色,整张脸就很吸引人。偶尔因为看着李埃脸上会晕染上氤氲的红,相视一笑时神态也是安静的。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对李埃的感情不一般,胡羞不可能看不懂——这种爱而不得又藏不住的心动。
女人转过头,三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反而是胡羞先避开目光。女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和李埃打了招呼离开;赵孝柔憋着一股劲,出门给客户打电话前撂下一句:我就不信比不过她。胡羞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情敌之间的争斗一向都是连眼神都不肯认输。电脑屏幕上背景就是刁稚宇给 REGARD 拍的照片,门外虚化的背影是抽烟的李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胡羞叹了口气,李埃身边的女人那么多,却坚持在为亡妻打官司,甚至连瘸腿都不肯治,简直深情得一塌糊涂。
李埃端了蛋糕过来,胡羞问:“那个女人……最近经常来吗?”
“我们一起打官司的互助群认识的,她也在打官司,比较苦闷,就来我这儿了。”
“哦?”
李埃弯下腰拄着桌子,声音非常小:“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大概就是夫妻两个人合力给儿子买了学区房,却因为‘五类十二种’孩子被强行划归到菜场小学去了。最近在教育局静坐,法院搞起诉跑了不少地方,夫妻也经常吵架,回到家就吵,就来我这儿躲一躲。”
这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故事,胡羞看了看在门外吵架吵得动作夸张的赵孝柔,撇了撇嘴:“李埃,赵孝柔和他的剧本杀小男朋友分手了哦。”
李埃毫不意外:“怎么分的?”
“说是……灵魂不够契合。”
李埃只是笑了笑:“是赵孝柔能说出的理由。”
“分手这么干脆,估计心里是有你。”
李埃收拾咖啡杯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得到了及时的救场:“你的剧本杀小男友来了。”
这话刚说完,刁稚宇背着大包从门口进来,正好听见了“小男友”三个字:“和我结完婚就开始四处宣扬我是你男朋友了?”
“结婚?”李埃听完这话愣了。
“这个人今天很无耻,跑到剧本杀里和我结婚去了。”
“哦。”李埃回过头:“这我倒有点失望了。”
胡羞似乎已经习惯了刁稚宇的赖皮:“和你结婚就无耻吗?信不信我去雪国列车投诉你。”
“你敢。婚书呢?”
“扔在雪国列车了。”
刁稚宇不可置信:“你竟然都没带出来?多少玩家都要留着私藏。”
“又不是真的,我只是工作之余去散散心而已。”婚书就在包里,来的路上把刁稚宇写得每一笔一划都看得重影了,但绝对不会给他知道——凭什么膨胀他的自信。
而刁稚宇反倒有点失望:“原来你不是特意去和我‘结婚’的。”
要是刚刚认识秦宵一那会儿她一定认真给出肯定回答,这会儿看到刁稚宇笃定会得到肯定答案的表情,突然很想逗他:“抱歉——不是。”
刁稚宇不说话了。任凭胡羞怎么在他旁边晃都不理会,只埋头看电脑,还和赵孝柔聊起剧本杀。赵孝柔最近赚到的钱正愁发展什么线下事业,听刁稚宇聊天立刻来了兴致。听到了怎么选地段租房子装修招聘演员,赵孝柔眼睛都亮了:“刁稚宇,这事儿我记住了,等来年春天,这事情我们好好规划一下。我早就看中你们这些搞互动剧的 NPC 有大市场,皮囊好,演技不用太优秀,只要有服务意识,分分钟女玩家都来送钱。”
刁稚宇突然正色:“我们都是有梦想有话剧梦的人,来做 NPC 是种职业,但我们更愿意被叫演员。如果把我们当作造梦想的人,我们很愿意,但如果只是被当成找乐子的万物,牛郎,那真的算了——我不希望这个行业被当成肤浅的敛财工具。”
“弟弟,我明白你的戏剧梦,但是你从事这个职业却不去演话剧,说明你也看中这个东西是热钱。工资高打赏多,那就接受它是个热钱,不要赚了钱再去嫌弃,直接一点。”赵孝柔的语气越发现实:“就像我接广告是为了钱,明人不说暗话,真正‘干净’的人还真做不到像我这么赚钱,你要接受得到利益的人本质是伪善的,豁不出去,就没法成事。”
“理想和现实不是这么容易就分得清楚。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对讨厌的东西带着恻隐之心,又没办法真的喜欢的东西保持纯粹——这样切割很不负责。”
“那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赵孝柔被逗笑了:“有人否认了你的梦想了吗。”
“没什么,我先走了。”刁稚宇拎起包不多说话,胡羞只在旁边沉默地观察,不做声响。等店里只剩下三个人,赵孝柔才叹了口气:“宁泽臣要是有他一半的脑子,我也不至于会嫌弃他。胡羞虽然运气不太好,眼光还是好的,挑中的男人都有点东西。只是谁能告诉我——他在生气什么?”
李埃指了指胡羞:“你问她。”
赵孝柔歪着头看胡羞,胡羞摊开手:“我去雪国列车和他‘结婚’,就是贵妇们玩过的那个环节,做了一把他的夫人。他发信息说我没文化,不承认我是夫人,我就顺着说婚书我扔了。”
这话反倒让赵孝柔笑了:“就这?”
胡羞非常委屈,只许刁稚宇调戏自己,我就不能戏弄他了?明明在信息里说没文化不能做“军阀夫人”,反手就对自己扔了婚书的事情生气。这种莫名推拉的占有欲让胡羞又开心又难过,刁稚宇比想象中更在意喜欢自己的玩家,但是结婚的玩家那么多,她不过是众多心怀鬼胎的玩家中的一个。陈旧暗淡的楼梯拾级而上,潮湿的空气伴着灰尘吸到身体里,胡羞心想,得到尽可能多的爱,是你刁稚宇的愿望,但我也希望婚书是你对我独家的许诺。
这根本就是个悖论。
打开陈旧的电视机——一直蒙着布的电视机像个没有被掀起过盖头的新娘——显示出的频道差强人意,从财经新闻换到电视购物,好不容易有了青春偶像电视剧,胡羞看着屏幕中的男主角,从眼神到脸颊都是青春稚嫩的气息,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大概是个老套路爱情故事,而男主角突然对着女主角喊,你是爱我,还是爱我的人设?
这倒让她怔住了。
刁稚宇很难走出角色,她似乎并没有跳出角色来看刁稚宇。在雪国列车看到的秦宵一、李容、冯酉金,都只当做喜欢的“角色”来看待。也许她也没有认真地抛开角色审视过刁稚宇,曾经喜欢的秦宵一,像是喜欢自己梦的投射,秦宵一作为雪国列车的一部分,给了自己华丽的绮梦;李容奸猾狡诈,好色贪财又没诚信;冯酉金霸道又粗鲁,对“没文化”这事很在意……刁稚宇每次演完,都很难轻易走出角色。而揭开这层面具,刁稚宇也是一个男人,哪怕只有二十二岁,青春期到现在经历过的故事也足以让他成熟,在造梦的过程中摇摆着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敏感的占有欲,不见得比其他成熟的男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