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鞭炮接连不断,听说会响到后半夜,两个人喝了酒各自回房间,没等胡羞睡着,妈妈钻进了她的被窝,像个调皮的孩子,抓着她的手臂——忘了,自己抓手的习惯,是从妈妈这儿遗传来的。
妈妈也许不是想和自己睡,只是习惯抓着别人的手。她装作无意地问:“这两年,还好吧?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你爸……还好吗?”
被三个问题问得清醒,胡羞搂紧了被子:“在医院上班,特别累,做行政也做翻译,忙起来一周无休;男朋友也有……”
“有什么恋爱烦恼吗?”
“没有。男朋友挺帅的,最烦恼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比如?”她似乎很感兴趣:“我可是很擅长谈恋爱的,讲来听听。”
“两个优秀的男人同时追求我,一个是演员,小我五岁,人很优秀对我也很好;另一个是个在院内备受瞩目的医生,年轻有为,医院冉冉升起的明星……
所有人都觉得该选后者,哪怕爸爸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选了演员。”
妈妈闪着狡黠的目光:“你眼光不错。”
“嗯?”
“年轻人的感情干净,被洗练几次就脏了。过了三十岁的人的感情没什么意思,俗气,上纲上线,大家还都要把你往条框里推。”
“他们大概觉得医生适合结婚……”
“结婚没什么用。”
“妈,没你这么劝人的。”
“爱情在结婚之后就消失了,大家相互拉着进泥塘,遇到的事都和糟糠一样。
生了你之后我每天都在盼着离婚,很多人劝我为了你也要忍受。
你四岁那年去玄武湖,吵着要门口小摊卖的塑料水壶。
我口袋里剩八块钱,给你买完家都回不去,咬咬牙还是掏钱了。
但那天回来的路上,我特别想把你扔掉,公交车到了中华门,把你墙根下放下就走,绕了半天都希望谁把你拐掉,我在城墙下哭一晚,扮个可怜人就解放了。
站在远处看着你捧着水壶傻笑,完全没发现我躲起来,我狠下心,心里一直有声音问我,捡走你的人知道你会尿床吗?
知道你每一次哭是什么意思吗?会带你去幼儿园吗?搞成残疾去路边乞讨怎么办……
我怕得要死,才走回去领你,但路上一直在骂人,又要被你不听地叫妈妈,听你无理的要求了,你爸也不爱我——给你讲这些是不是有点伤心?”
何止是伤心。胡羞哀伤地从妈妈手心抽开手臂,不想再给她碰。
妈妈的手追过来,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直到你结婚前,我都呆在你身边,对不对?”
“两年……你都不肯见我。”
“我老了,也累了,不想再一直顾着别人了。你一直不怎么依赖我,我多去叨扰你也没什么必要,想我了自然会来。”
灯光下的妈妈半睁着眼睛,飘忽的情绪忽隐忽现,像将要融化的积雪。
她说,想到你和你爸我就会睡不着,觉得痛苦——对不起。
母女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回忆里逐渐展开来的风琴一样的褶皱,折痕都破败不堪。
童年的记忆被妈妈回忆起来,她不想记起的事情更多了。
妈妈靠在枕头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爸还好吗?”
“我爸,前一阵跑到上海照顾一个姓唐的老师,临近前几天去世了才回南京。”
“唐礼群?”
“对。你怎么知道?”
妈妈的脸上闪过一次不自然的笑,沉默不语,犹豫了几秒说:“一点都没变。”
“啊?”
“执迷不悟。那个老师手上有三个学生,前面两个都是音乐世家的儿子,纨绔,不服管,老师教得很辛苦。
而你爸是他可有可无的学生,两个师兄不在的时候,老师就会给你爸偶尔开小灶。
你爸发自内心觉得唐老师对他有恩,实际上只是送不出的关怀,拿点边角料让他勤奋罢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你爸的身上体现得多么淋漓尽致。”
“爸爸这种蔑视周围一切人的性格,竟然对老师这么忠诚。”
“那是因为你爸——”妈妈沉吟几秒:“事到如今也不瞒你,那个老师的女儿,你爸暗恋她好多年,人家结婚出国了也念念不忘。
老师当然不会把女儿嫁给穷小子,但是却拿他当半个女婿,逢年过节都叫他去家里喝酒。”
胡羞愣了半晌:“他也心甘情愿?”
“用情至深。我是你爸失恋的时候找到的替代品,后来他不肯离婚,我一度非常痛苦。
不过后来他离家出走,我的春天就来了。你十七岁时家里见过的那个叔叔,我非常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跳出围城,上楼来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你爸回来之后看到和我说,等到你嫁出去再和我算总帐。
我心想,管他的呢,总好过在家里守活寡,后来你要结婚,我本来以为要等你出嫁结束才闹这一遭,没想到他那么急迫。”
“妈,我困了。”
她不愿意再聊下去。
把妈妈抛在身后,胡羞躲在大床的另一边,用力地催自己入睡,没出息,她恨不得立刻订票回上海,刁稚宇也回了老家,她回到出租房,也是独自一人面对四面墙壁。
不要和吃帕罗西汀的妈妈的计较,即便如此,她依旧在被子里喉咙堵得难过。
原来她曾想把自己扔掉,因为自己觉得痛苦,觉得成年了自己就不再需要她……
进入梦里,她梦到年轻的妈妈,穿着白色的裙子套着校服外套,坐在领操台上晃着腿说,胡羞,我干了件坏事,你答应保密,我就告诉你。
不过不保密也没关系,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我的女儿……
一觉醒来,她无精打采地刷牙,妈妈出了门,留了一张纸条给她:“牛奶在微波炉里。”
没什么胃口。站在床边看邻楼的阳台,每家每户都有窗花和彩灯,这座节日气氛浓郁的小城,只有她没在过年。
手机震动了,是刁稚宇:“起床了?”
她心情太差,打起精神回复:“嗯。在家还好吗?”
“一般般,小孩太闹了。比起过年更想见你。”
“回去你就去集训了,大概三月才能见到。”胡羞说完这句,几乎垂头丧气。
“不会啊……”
“怎么不会,今天已经是初二了,初三回程初四回组里,忙得行程无缝衔接——难不成你跑来黑龙江见我。”
“对,我到了。不过这个路究竟怎么走?我在火车站。”
他竟然跑来见她?
胡羞冲出家门,打车径直奔去火车站,年久失修的出租车在雪地里开不快,胡羞拍着腿,坐在后车座中间盯着挡风玻璃,遇到红灯直跺脚。
竟然离车站这么远?到了火车站,她一步不停地奔向出站口,看到拿着手机和人问路的刁稚宇,冻得鼻尖通红找不到路,晴好的天气里他像是空降到这座城市的幻想。
冻得伸不开手指,他在脖颈暖了暖,又甩了甩手机,终于抬头看到她,笑着招了招手。
眼底的温柔和周遭的雪一样把她包围。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她几乎是撞到刁稚宇身上,伸出手捧他冰凉的脸,无名指指尖往耳朵里一勾,用力地把头揽到自己面前,用力地吻了下去。
糟了……她想要他……
第65章 65. 限量演技大师课final:我的得意门生,终于对我放下了所有戒备
刁稚宇被这一吻弄得想笑,胡羞依旧穿着那件橡皮粉羽绒服和覆盆子冰淇淋的帽子,伸出手勾住自己的耳窝往下拽,亲得满嘴唇都是牙膏味。
刁稚宇被亲到不能呼吸,硬把她的脸捧住:“我看出来了,你没吃早饭。”
“所以跑出来吃你。”
突然的荤话让他有点意外:“吃我,吃我什么?”
胡羞拿出耳窝里的无名指,指了指他的脸:“你看,挂耳咖啡!”
无厘头到不敢相信。
零下二十五度,刁稚宇拖着箱子,手冻得没知觉,胡羞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转弯迈栏杆上下楼,拽都拽不下来,涎皮的程度和当年在他脖颈舔一口的差不多。
耳朵冻得发热,他听见胡羞说:“出来得太急了,我没带身份证……”
“我带了……”他笑得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