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蹲的三百六十五天算是胡羞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再到工作,她的生活密集无休,假期补课弹钢琴,读大学猛学外语,BEC高级,专八九十分,读研时期接大会翻译,CATTI考到顶,她几乎是个无情的考试机器。
无休止的练习算是爸爸送给她的肌肉记忆,如果觉得累了,就再努力一点。
但是被退婚后,她有整整三个月心不在焉,新公司的转正也没能通过,搬到郊区后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窗外的阴晴雨雪都看遍了,作息也被突然的工作剪碎,变得不那么规律;手机屏幕使用时间日均八小时,微博抖音朋友圈刷多了,她这根拉得有些畸形的皮筋突然松下来,罪恶感也有点变质,想一直埋在被窝里颓下去——躺平实在是太舒服了!
而现在不能再躺下去了,得尽快把做freelancer的钱要回来,退租郊区,去找个正经做翻译的工作,最好是口译。
如果能进个稳定的公司,就可以有固定资金去见秦宵一了。
如果有稳定的收入,做翻译怎么着也能存下几万,别说一个月见两次,一周见两次也豁得出去。
何况这个被赵孝柔和李埃数落了好多次的兼职,克扣工资,催款又不理人,一年一共就结款两次,最后这次活活拖了六个月,昨天还打电话叫她去公司和客户开会。
被赵孝柔说过很多次自己被当成了软柿子捏,她暗地里下决心辞过几次。
但总被account哄骗回来,忍不住觉得和气才能生财。
现在坐在床上越想越气,给自己发了个毒誓,今天要不回来钱,就再也见不到秦宵一。
恋爱令人奋进,一度想躺平入不敷出,咸鱼到山穷水尽,现在的胡羞从床上跳起来,干练得像要去和秦宵一入洞房。
为了看起来像个时尚的文案写手,胡羞从家里翻出了当年买的迪奥口红套盒,自己掏出电动螺丝刀打了四个孔穿了条皮链,四舍五入自制了个迪奥的包。
背上之后她有点悲从中来,这包除了装口红和纸巾,连把雨伞都塞不进去,更别提装电脑,那四个孔打得也很拙劣,用锉刀磨几下之后边缘更粗糙了。
从前有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买个好包,竟然觉得物质主义吞噬人性。
思来想去,胡羞翻出用了很久的帆布袋,装着电脑出了门。
挤着早高峰一身汗到达桃林路是十点半。她给一家叫Enlighten的广告公司写ATL文案,美妆组,对接的甲方是个化妆品集团,旗下四五条线都在enlighten。
她的工作本来轻松,只负责天猫店的季度文案,逐渐随着市场风向变成了直播,字数越写越多,依旧每个月四到五次,月结四千。
需要用freelancer不是因为公司缺文案,而是没人肯接——
美妆组只要有文案在职就会被每天折磨,请兼职是为了让客户骚扰的次数少一点。
广告行业拖钱是常态,但拖到人山穷水尽,穷人阶级也是会奋起反抗的。
胡羞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不要心软,绝对要离职,不要再被花言巧语骗了。
有了钱就可以去剧本杀里找秦宵一,心理医生还按小时收费呢,见秦宵一平均一小时150,回家上头半个月,划算!
捧着咖啡的翠西走进会议室,气若游丝地打招呼:“不好意思啊羞羞,今天需要写和改的东西比较多,如果打电话的话可能要连环轰炸你,我们就当面改,客户直接反馈,态度也会比我们传来传去要好。”
“没问题……”
“钱……今天财务没来,估计又去搞装修了。凯子,晓雯姐今天来了吗?”
“没有,新房监工呢。”
设计师冲着翠西哂笑两声:“晓雯姐是合伙人嘛,每天数了钱回家就可以搞装修了。我四点钟醒了看到手机第一条是被催房租。”
胡羞在心里嘀咕,房租我也没交呢。
开会又要和这些dramaqueen打太极,还不能发火——
E开头的是销量王冕,但只在七点以后和乙方抠文案,因为白天要开会;O主打自然平价,但文字要比定价看着贵;男妆线的L最佛系的,只要不碰广告法的敏感词,基本改动很少;最难搞的就是美妆B,季度版面调整最多,改动也最大,搞到半夜还要求再调整是经常的事,写来写去都是同样的产品,却要求奇多,最好每个字都改出新花样。
比起流动的account(客户执行),甲方没有一个离职,胡羞不怎么喜欢这份工作,却对敬业的女孩儿都很有好感,年轻,抗压,轻伤不下火线。
回忆起17年双十一被打爆的电话,胡羞还记得电话的背景音里有人在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请假啊,我奶奶现在就在龙华殡仪馆我都没走,他们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心?
翠西是enlighten的美妆组女战神,办事雷厉风行,盯着客户的压力搞业绩,忙季基本不睡觉,只有一点不好,喜欢拖钱踢皮球。
客户的电话来了,要求产品的调性,使用效果和活动力度都写到新文案里,同一个旗下的类似产品都要写出不同的风格。
其实胡羞心里清楚,主播做直播几乎不看稿,但是文案是食物链最底层,服务网红就是听要求,只能照办。
客户的电话来了,声音像在敷面膜:“我们快速过一下哦。先说粉底吧,这季主打是要清透,我们这一款主打养肤。
但是夏天到了,清透还是要表现出来,下面这行解释,没有夏天的感觉,现在市面上竞品那么多,夏天要抢占市场。
还有括号里的动作要写,提醒主播试粉底,产品没有露出不行的。”
讲到一半电话突然信号不好。等信号的功夫,客户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听见客户压低了声音:“她们这个copy的文案像是用脚写的,差得要命,brief了也听不懂人话,真不是我picky,是这个太awful!
不如我自己动手。整个team都是靠我们吃饭的,怎么就每次的copy都这么差劲,等开完会我要和翠西说把这个copy换掉。”
说完了信号通畅,对面的声音礼貌,像什么都没发生:“说到哪了?接下来说眼影和刷子吧。”
Account传达给文案和设计师的需求都是被过滤过,这么直接被听见,房间里面面相觑,暗自替胡羞尴尬。
翠西闭口不语,瞟了一眼胡羞,像是认同客户——这是她一贯的套路,每次交文案之后都会说几句:“怎么总是要改?”
“太让我失望了!”改完再加上:“加油,我看好你,你是我最信任的copy”,活生生把要账的话塞回胡羞嘴里。
熟悉的被客户霸凌的感觉又来了,往常的胡羞会大脑宕机,觉得丢脸;这次面不改色,却在心里默念,秦宵一,秦宵一,忍过最后这场会就能见秦宵一。
秦宵一那张脸就在面前,再多想想声音就在耳边绕来绕去,真是天籁之音。
胡羞光是想想鸡皮疙瘩就爬满手臂,一个小时的修改时间,别人在午休,她在会议室键盘敲得响脆。
广告文案本身就是移花接木,不需要有太多灵魂,她做笔译那会儿就明白了,短小的文字稿都是拼接游戏,只要头脑清晰,听懂客户的需求写下来就是了。
对面三个设计师在吃饭,似乎在说最近谈恋爱不太顺利,最近的快乐就只剩下工资到手去买包了。
而翠西每次搪塞胡羞的信息都是“我们工资都发不出啦,羞羞麻烦你再等等哦。”好家伙,骗人不眨眼。
而等恋爱不顺的女孩走出去丢垃圾,另外两个悄悄议论:“她其实分手了,不敢说,怕被我们知道高富帅甩了他,她其实没什么钱的,和妈妈住在虹口的老房子,也没钱买房,很惨。”
胡羞没想到,年轻女孩的攀比中,有人爱是一种底气。
察觉到胡羞的目光,她们装作禁声走出会议室:“翠西最近缺人要急疯了。”
“但是她的升职的邮件发了啊,正式的AM了,预算都在自己头上,扣下来给自己而已啦。”
胡羞把话都记在了心里。
文案改到了下午四点,胡羞只喝了一杯咖啡,气血直往头顶冲。
翠西忙来忙去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拎起包准备去另一个客户的公司开会。
胡羞堵在她的工位:“翠西,这份freelance我不接了,麻烦你尽快把工资结清,我最近急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