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37)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资治通鉴·唐纪》

如意元年九月庚子,上敕以齿落更生,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长寿。

十月,东都司刑寺狱内,重犯囚室。

“今天大赦,明天大赦,怎么都赦不到我头上啊。”

囚室内,陈默扣着石室墙上的指甲刮痕,恨恨地目送又一任狱友得了赦令,喜极而泣地出了大牢。

自从在端门被特赦免去死刑之后,陈默已在牢里蹲了两年,没等来提审,也没盼来赦令,他像是被人遗忘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牢室,若是继续如此,说不定真可以蹲到大结局。

司刑寺,即从前的大理寺,设于洛城西南,下设司刑寺狱,承袭隋代旧狱址,历史悠久,虽比不得推事院刑具种类繁多,但胜在监狱环境足够恶劣。

比如陈默蹲的这一间,下临伊水流经的地下水道,一下雨就渗漏,阴寒潮湿,虫蚁众多,又阴暗无光,关在这里,时间久了,比死还难受。

待在这儿,陈默只能靠狱友的更替来判断时间流逝。比如前几日,牢里就陡然多了十几号人,据说是因为来俊臣一口气把宰相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等七八个朝内大员都告成谋反塞进了大狱,后来多亏狄仁杰把申辩书信藏在衣服里带出去让他儿子帮他申冤,才九死一生得了个贬官流放。[注:来自《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

“悠悠忧家复忧国,耗尽三田元宅火。咫尺玄关若要开,凭君自解黄金锁。”

他无聊时,就哼从前在黑齿俊那儿学来的反诗,反正他现在也是个死囚犯,这牢里也不乏骂遍当朝皇帝八代祖宗的人。

或许,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来了东都,也是一样,只能呆在这黑暗囚室里了此残生。呵,到时候出了东都,许浩然问起我在东都干了什么,难不成要说,自己蹲遍了东都高级大牢?

三个月过去,转眼是长寿二年元月,就连司刑寺狱里也充满了快活的过年空气,狱掾甚至给在牢里成功活过一年的幸运儿们特发了带肉沫的牢饭。

陈默捧起碗,正诗兴大发,眼前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容貌绝美、衣饰华丽的美人被绑送进来,美人鬓发散乱,却还在破口大骂,什么李家皇嗣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刘氏窦氏死有余辜之类。被扔进陈默隔壁的囚室时,仍不消停。狱掾无奈吩咐手下:“这是宫里的人,且小心关着。”

陈默冷冷听着,眼角斜睨那美人。她骂了许久之后,终于累倒,呜咽着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贴着铁栅栏,开始喊他。

“喂,那边的死人,汝可知吾是谁?吾可是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宫婢。圣上信我,甚于信她的亲生儿子。”

“可惜,那李旦瞎了眼,不愿娶我。圣上帮我活埋了她的妃子,他还是不愿娶我。他眼里明明有我,怎么不愿娶我呢。”她桀桀笑了起来,肩膀颤抖着,眼里闪着神经质的光。

“来,过来,我告诉你个大秘密。反正你也快死了。”她朝陈默招手。

陈默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抄着手,背靠着她坐下。美人附在他耳旁,一字一句地压低嗓子:

“皇嗣李旦,他要弑君。我从前跟他欢好时,见过他枕下压着西域商路图,还有买卖兵甲粮草的名录。”

她说完又娇媚一笑:“我已将他的谋反证据告与了圣上,这一回,我若死了,那负心郎君,定要陪我一同死。”

陈默突然心中一紧,加问了一句:“汝可记得,那西域商路图是何样子?详细告与吾,也让吾等开开眼。”

她笑得前仰后合:“汝可问对了人。那西域商路图,我可是看了好几遍,都抄在书信里交与了圣上,到死都忘不了。那绢上的图是旧的,可那上面有字呐,是八郎的字体,错不了,清清楚楚五个小字,昆,陵,都,护,府。”

陈默大脑轰地一声。根据描述,这幅图与之前鸾仪卫搜出来的那幅极相类,或者干脆就是同一幅。若是属实,便有一个极大可能:鸾仪卫中有人,将这件牵机毒案的重要证物,暗中交与了李旦。

不知李崔巍是否已经发现?要赶快提醒他。

陈默匆忙转头,想要问出更多信息,却发现那美人眼睛圆睁,口中涌出黑红色的鲜血,手脚抽搐,一幅中毒将死的征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住她冰冷的手,咬牙继续问:“姐姐,你可知是谁将那图给了皇嗣?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她中毒渐深,眼神涣散,眼睛看着石壁,像看着很远之外,一个她再也到不了的地方。

陈默攥紧铁栏杆,怒吼出声。此时狱外正是年节,普天同庆,灯烛辉煌,绚烂无比。

三天后,陈默从狱卒闲聊时听闻得知,皇嗣李旦被告发谋逆,女皇震怒,幽闭皇嗣,遣人搜其宅,又尽押府中左右仆役,命来俊臣推鞫。

诸仆役中,有一太常寺乐工,名安金藏,于牢中拒绝诬告皇嗣谋反,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流血遍地,东都震动,女皇下令将安金藏抬入宫中医治,又亲往探视。

未几,又听闻女皇感于安金藏忠心护主,赦令俊臣停推,皇嗣由此得以免罪,闭门不出。但有传闻,言皇嗣在幽闭之时,被刺客所伤,身上遍布创口,虽不致命,却极其骇人。

又有传言,说鸾仪卫中郎将、浑天监太史令李崔巍,于近日失踪,全无消息。

第38章 【无边业火(四)】

(一)五蕴炽盛

长寿二年元月,明堂地宫内。

地宫表层放置佛教七宝,中央遍布金银法器,层层累积,成为一座高塔,顶部象征须弥山的平台上放置佛像,自上往下看去,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天竺佛教曼荼罗,又称坛城。

金红头发的男子坐在坛城外,悠闲遥望着坛城顶端,本该放置佛陀造像的地方,正用粗重铁链拴着一个白发男子,铁链底部固定在坛城八个方位,犹如祭坛。他跪在台上,居高临下地与台下人对视,身上伤痕累累。

“这地儿如何?这可是鄂国公建明堂时,我暗中主持修建的,圣上都不知道。”他眯起眼,端详着台上的人:“可打点了不少呢。”

“李崔巍,我确实小看了你。你在我之前拿到了商路图不算,居然还串通尉迟乙僧,将商路图给了李旦。皇嗣想要那图很久了,我都没来得及还价,就被你送了人。”

“亏我还怀疑裴伷先,错杀了个擅筹算的好门客。”

“可惜啊,最后你只差一点,就杀了李旦,却让那安金藏给毁了,你也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哈。”

安辅国把玩着他手里的金刀:“我很好奇,你和皇嗣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诱他犯下谋逆大罪,又亲自去王府刺杀他?”

李崔巍咳了几声,张口声音沙哑:“我为何要杀李旦,汝真的不知么。”

台下的人沉思了一会,突然眉头紧皱,像是有了一个不愿相信的假设:“你真的……与阿容是旧识?”

李崔巍笑,一字一顿:“你不配提起阿容。”

安府君面色渐沉,站起身,走到坛城边缘摸到石壁,扭动机关,铁链铰紧,靠近须弥山的诸天菩萨与护法金刚身上都被李崔巍的鲜血溅到,样貌狰狞诡异。

“即便如此,你也要死在此处。李太史,汝承学于茅山上清派宗师司马承祯,算学独步天下,难道没算过自己的命么。”

李崔巍不言,像在忍受极大痛苦。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吾当初创设鸾仪卫,就是为了今日,能替阿容报仇。”

他抬头看着安辅国,眼神清明:“人有命,天狐亦有命。安辅国,你知道,你何时会死么。”

台下人眼睛圆睁,像被拂到逆鳞:“你怎知我是……是阿容告诉你的?”

李崔巍已经虚弱不已,轻飘飘吐出几个字:“长安画师尉迟乙僧。在祆祠那日之前,我就曾以一年寿命为质,去丰都市找过他。”

“那时,他便告诉我,他,看错了你。”

安辅国怒极反静,一双琥珀色眼睛变成暗金色,以他脚下为圆心,身边金银法器都发出妖异金色光芒,虚空中传来嘈杂铃铛响动,一声一声,连成山呼海啸的巨响,震得李崔巍两耳流出鲜血。

待他平静下来时,坛城中佛像如同被大风刮过,皆向安辅国方向倾倒,即如佛经中言,佛祖释迦牟尼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之地,作狮子吼,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注:引自南北朝,《过去现在因果经》、《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演法无谓,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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