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画是安某私藏,为前朝画师尉迟跋质那所画。今日听闻元真君向裴府君询问尉迟乙僧、荼吉尼天并《弥陀净土变》等事,不知是否是为此画而来。”
陈默刚入《东都》,就被大佬带飞,一口气给了这么多关键信息,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频频点头。
裴怀玉白了他一眼,也凑上来看那幅画,看见那画上的缺损处,转头看着安府君。
他见她一脸疑惑,耸耸肩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安某拿到此画时,它便是这个模样。”
然后他把画收起,又放回锦盒中,抬头看向陈默:“安某想用此画,与元真君做个交易。”
(二)陈子昂
陈默进了地下宫殿约半个时辰后,在几里地之外丰都市的某个酒家内,刚从安府君处出来的陈子昂上了酒家二楼,进了酒家东找西找,终于在一个无人角落找到了一个道士装扮,靠在窗前喝酒听曲儿的某个人。他带了个斗笠,旁人便看不见他束起的银发。
陈子昂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才觉得不那么干渴,抹抹嘴看着对面人递过来的白眼,嘿嘿一笑,赞一声好酒。
对面人嘴角扯起一个笑:“能不好么,这是太后新近赏给太史局的葡萄酒,用御苑里仅余的几株高昌马乳葡萄酿成,先皇给它取名‘千日醉’。”
陈子昂听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拿起壶往里瞅是不是还剩下几滴,还没品一品是什么味道。对面人按下他的手,憋着笑说:“罢了,横竖这酒也是带来给你喝的。既已喝了我的酒,事儿办得如何?”
陈子昂此时又盯着桌上的糖酪浇樱桃,眼睛一眨不眨,对面人叹了一声,递给他一双银箸。他眉开眼笑,先夹了一筷子,眯着眼品尝了一会儿,才边吃边说:“我今日来得巧,恰逢元真君从长寿寺进了丰都市,一路跟在他后面,他却东奔西顾,一副寻不到路的模样。我便在离他几尺处,朝一个行人骑的马屁股上刺了一下,等那马受惊朝元真君奔过去,我就将他带到路边,再引他一路去到裴府君的别所。只是……”
对面人眼睛抬了一抬,陈子昂放下银箸,不好意思道:“只是后来裴府君处来了一人,说是他的义女,裴府君遂带我们三人去见安府君请罪,虽因那小娘子是狐,安府君未曾降罪,但却将我二人赶了出来,只留元真君和那小娘子,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他说着突然眉头一皱:“还有一事,我只见元真君进了丰都市,却不知谁是他的保人。”
能入丰都市的,非鬼即妖。地上的人若是要进丰都市,须折损多年寿命,还要寻丰都市有声望的居客做中间人,这是这地下城里人尽皆知的规矩。
对面人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他道:“如何能确认,这人定是元真君?”
陈子昂得意地一笑,伸手朝袖笼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挂着穗儿的小银龟。“弘文馆学士崔玄逸,从五品。”他戳戳银龟:“这上面刻着呢。”
对面人这才点点头:“那你我便在此处等着,待他出来,你去引他上楼。”
与此同时,在丰都市主街尽头的一处破庙里,陈默和裴怀玉刚刚灰头土脸地从偏殿打开门走出来。夜色浓黑,他俩摸黑在破庙里遍生荒草的院中行走,裴怀玉走在前面,陈默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袖角。陈默忽然觉得这一幕特别像一部老香港鬼片,《倩女幽魂》什么的。
走出庙门,又走过一段长长的窄巷,就如同之前陈默独自走的那条路一般,他们出了窄巷,便站在了丰都市车马川流不息的主街上。
出了破庙,陈默马上把手放开。她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背后是街市上闪耀如银河的灯火与嘈杂红尘。
他忽然想起来,还没问她是不是小玉,她却像是听见了他在想什么,凑上来附在他耳朵边,轻轻说了一句:“陈默,请记得,你从来没有见过裴怀玉。”
说完她就走了,脚步轻盈,消失在街巷拐角。陈默知道自己在这真假掺半的世界中,总算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真实存在的,心里顿时松快许多。
他抬头望天,这地下城的天是一片青色,无云无月,只有流星般的物体从天际倏忽闪过。
他轻叹了一口气,想起安府君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和与他刚刚达成的交易。安府君要他帮他找那遗失的半张《弥陀净土变》残卷,并承诺,若是他找到了,安府君就答应,满足他提出的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比如长生不死,比如,做皇帝。”
他坐在供桌上,身子前倾,盯着陈默,像只倨傲的狮子,背后是大黑天神像狰狞的身影。
不好意思,李崔巍今天又加出场费了(别问我哪一个是李崔巍)。
下一章是鬼城大逃杀。
PS:隔壁正在连载的小言《愿逢千日醉》也很好看的大家都去康一康呀!
第18章 【百鬼夜行】
此时是垂拱元年七月十四,东都洛阳,亥时。更鼓刚敲过两声,洛河南侧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南市早已闭市,只余坊内依稀有星点灯火。
而南市地下极深的地方,是依托洛河地下水道、黄河淤沙与前朝数代旧洛阳城遗迹所形成的巨大地下空鼓结构,在那之中,一座地下城与地上的东都洛阳形成一对镜面城,与地上不同的是,在地下城繁衍生息的生灵非鬼即妖,还有寥寥几个人类中的亡命徒,豁出数年寿命,来此处求取在人间得不到的东西,这便是东都鬼城——丰都市。
当地上更鼓敲过之时,地下城中心街道尽头的佛塔也响起了沉沉鼓声。接着,灯火从高塔下一层一层地亮起,直燃到塔顶,光芒耀目,不可直视。
从高塔开始,沿街的店铺也高高点起朱红灯笼,一盏一盏,将长街照得亮如白昼。街上行人皆驻足观看这一盛景,人声喧哗,赞叹不绝。接着有隐隐诵经声从远处响起,层层递进,如同大浪之将来,静静席卷整座城市。
陈默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看着灯盏逐渐铺满整条街道,像银河坠地,行人皆在星流中穿梭。
他呆呆看着眼前盛景,突然想起在远方的酒肉朋友许浩然。他此刻要是也在,一定会拍拍他肩膀,说些没营养的感叹。
在离陈默不远的酒楼之上,戴着斗笠的青年和陈子昂听见了诵经声,都探出头去向外看。白发青年暗道声不好,看向陈子昂:“今日是七月十四中元节,有苏氏例行要在此日行嫁娶之礼,是我疏忽了。”
陈子昂刚送到嘴边的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就是那个,每年嫁女儿都要在街上抓个外来客做人牲祭天的有苏氏?”
白发青年点了点头,陈子昂抓起佩剑就下了楼。此时诵经声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如滚滚洪流,震耳欲聋。街上看热闹的行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不辨眉目。刚刚还站在街口的陈默现在已经淹没在人海里,失去了踪影。
就在此刻,街道尽头出现了一列仪仗,打头的擎着长幡与大旗,上面绣着有苏氏家徽,高达九尺,在空中猎猎舞动。接下来是鼓乐、俳优与扛着抬着礼器和妆奁的家仆,都穿着朱红色袍服,浩浩荡荡,从天尽头缓缓行入街中。
陈默站在人群中,前后左右都是长相妖异的丰都市居民,他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就看见站在他左侧戴着幕篱的小姐身后有条狐狸尾巴,被一个眼角狭长的贵妇人挽着,而他右侧是一个脖颈处长着爬行类鳞片、面色不善的武人。他打了个寒战,悄悄往外挪了挪。此时一声清亮凄婉的歌声从仪仗队伍中响起,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都纷纷踮起脚向前探看。
在礼器队伍之后是一众妙龄少女,都穿着素衣,且歌且舞。中间数人抬着一个圆形高台,台上站着一个歌姬,也身着素服,用白布绦蒙了眼睛,手中拿个牙板打节拍,唱着一首古奥的曲子,声音高亢婉转,音调却无比哀伤。
她唱的歌词有些熟悉,陈默忽然想起,他曾在安府君的地宫里听裴怀玉念过。“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於家室,我都攸昌。”
一曲唱毕,队伍尽头出现了一架两人高的车辇,车壁上涂着朱砂大漆,青铜车盖上镶着黄金,四角垂下四色丝绦。车辇所过之处,两侧观礼人群皆颔首下拜。车后则是望不到头的马队,打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青年,骑在纯白骏马上昂首前行,相貌俊美阴柔,引得围观的人纷纷抬头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