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43)

有一块金属碎片埋得很深,孙嘉嵘不知道有没有切到血管,小心道:“你忍着点……”

裴辙点头,跟着姜昀祺转开的目光去看那包空了的巧克力袋。

包扎完毕,孙嘉嵘出去问护士拿口服抗感染药,裴辙靠床上闭目养神。

遂浒一带气候炎热潮湿,最冷的时候也十五六度。雨季漫长,一天里会下好几场雨。

孙嘉嵘出去的这会功夫,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空气中蔓延的硝烟与血腥气,还有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渐渐散去不少,湿润的泥土草木气息伴随着一丝巧克力的甜味,慢慢扩散。

伤口却隐隐作痛。

简陋病房里空气不干净,周围不断有人死去,沉重水汽将四周浮动细菌下压,有些就在伤口边上。如果不及时更换绷带,上新药,这样的天气,两三天就能感染死去。

姜昀祺面上依旧一副淡漠神情,闭上眼一点点闻着巧克力的甜味,搁在身旁的手指因为疼痛微微蜷缩。

忽然,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是脚步声。

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姜昀祺发现有人掀开自己衣服检查伤口。

触摸的力度很轻很谨慎,有宽厚手掌贴上额头。

“发烧了。”是很好听的嗓音。

后来姜昀祺就记不大清了。

再次醒来,雨声已经停了,四周昏暗,是晚上。

房间里没有人。

姜昀祺伸手摸了摸伤口,绷带干燥温暖,有人给他换过了。

空气清新,睡前的那一点甜味更加清晰,近在咫尺。

姜昀祺转头,视线里出现一包巧克力糖,整整一包,就摆在他枕边。

姜昀祺拿过来,没有打开,捏在手里一颗颗数。

晚间空气潮凉,温度停留得久,他能感觉包装袋上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姜昀祺数了几遍,脑海里出现裴辙的样子。

第四天的时候,姜昀祺失踪了。

孙嘉嵘气得不行,骂了很久,觉得姜昀祺就是一养不熟的白眼狼。

裴辙看着姜昀祺空荡荡的枕边,没有说什么。

再次回来的时候,姜昀祺带着一把匕首和一个刺杀任务。

第33章 怪物一样

记忆回溯的几秒间隙,裴辙上前一把拉起姜昀祺。

“别哭。”

姜昀祺被动站着,低头看不清表情,没有再掉眼泪,也没有说话,就只是站着。

沉默与安静像是与生俱来,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裴辙身边还可以这么安静。

四周太乱。经过身边的每个人,不是惊慌失措就是凝重严肃,先前热烈鼓舞的气氛荡然不存,只留下匆匆脚步和窃窃私语。

“想起来了?”

裴辙将人带回房间,低头仔细观察了会姜昀祺表情,轻声问道。

姜昀祺摇了摇头,下一刻又点头。

裴辙知道他什么意思,安抚摸了下姜昀祺头顶,走到一边脱下外套,几下翻折袖口,从姜昀祺书包拿出水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姜昀祺,语气如常:“待会早点睡。”

姜昀祺愣愣盯着裴辙手看。

扣在杯壁的五指修长有力,不是那种赏心悦目的观赏性好看。指骨弯曲的角度隐隐透出些凌厉意味,让人揣度这双手更适合握着别的什么。

裴辙也不急,弯身朝他面前递着。

眼睫微微颤动,无声哭了太久,鼻子通红,唇角和下唇破了点皮,露出一点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咬破的。

裴辙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蹭了蹭姜昀祺唇角。

姜昀祺下意识抬头看他,接触到裴辙眼神的下一秒,便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一闪而过的眸光里,深刻的纠结让裴辙来不及分辨。

视线往下,落在裴辙左胸,隔着衣服,姜昀祺知道那里有什么。

眼中持续黯淡,姜昀祺连呼吸都慢了。

房间很安静,隔音效果过分好了,外面一点声音都进不来。无声里涌动的情绪,却比什么时候都激烈。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裴辙的声音有几分无奈:“手酸。”

姜昀祺这才反应,乱呼呼的脑子受惊似地扫出一片独属于裴辙的纯粹感情,伸手接过水杯埋头就喝。

嘴上的伤口还破着,微热的水碰上,姜昀祺就痛得嘶出一声。

这一声轻软鲜活,裴辙稍稍放心。

他不知道姜昀祺想起来多少,但裴辙知道,复生的记忆对于姜昀祺来说,都是炼狱。

裴辙进浴室给浴缸放水。

姜昀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了会哗哗水声。

失去家园见到姜正河后,因为年纪太小,没什么大用,姜正河放任了他们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因为和姜家人相同的眼睛颜色,他成了最先被嫉妒攻击的对象。姜正河也注意到了。

姜昀祺不知道那会姜正河是不是存心的。他优待自己,给自己吃食,让自己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为了一口粮食你死我活,但同时也对其他人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暴力欺压视若无睹——像是某种磨练,也像打发时间的捉弄。

姜昀祺闭上眼睛,无意识抱住自己,不是很分得清现实和记忆。

他记得身体上的疼痛,却不记得那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像是最原始的小怪物,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他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点渺茫机会。其余的,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后来,又发生了大面积伤亡,姜正河急缺人手。于是,他们这些未经训练的被安排进行简单枪支操作。

这个时候,姜正河才真正注意到自己。

姜昀祺低头看着两手手心。

其实只要仔细分辨,拇指一侧,除了食指之外的其余三指内侧关节部位,都有长时间摸枪留下的茧痕。

自己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天赋,姜昀祺不知道。

他想起一次射击训练,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成绩好。姜正河很高兴,手把手教自己卸枪上弹夹,围着的人眼里全是嫉恨和羡慕。

——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狂喜从记忆那头战栗一般传来!

陌生却真实。

姜昀祺浑身冷颤,和十九隔着重重模糊人影对视。

被承认,被嘉奖,被瞩目,那时的姜昀祺,编号十九。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最后,姜昀祺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自己。

怪物一样的自己。

“昀祺?”

有人拍了自己肩膀。

姜昀祺大力一抖,倏地睁眼去瞧,裴辙的面目比什么都清晰,清晰到让他无地自容。

关于裴辙的记忆,似乎只要顺着继续想下去就能真相大白

——姜昀祺逃避得很彻底,他埋下头不去看裴辙。

好像只要不看裴辙,关于裴辙的一切就能不被想起。

而只要不想起,有些事情就不会彻底破碎。

他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是如何伤害裴辙,又是如何像个怪物一样兴高采烈地回去邀功。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那句喊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喜欢”像是最后的运气。

他从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喊得太大声,后悔自己喊得太多——

那一瞬的正大光明,似乎耗光了他这辈子所有运气。

一点点找回来的记忆告诉他,他早就应该知足。

早就。

裴辙凝视姜昀祺,眼眸深邃,没有说话,过了会,伸手将人抱起来,抱进浴室。

被裴辙放进温热水中的时候,姜昀祺好像已经将低头不作声当成自己的标志行为,以至于裴辙掐着他下巴逼迫他抬头直视的时候,姜昀祺下意识肢体都在反抗。

“姜昀祺。”

裴辙的声音带着怒意,是第一次。

除了之前叫姜正河,姜昀祺从没听见裴辙这么叫过他名字。

姜昀祺被迫望着裴辙,双眼通红,混乱无所适从的情绪积压着他,姜昀祺张了张嘴似乎要大哭出声,但下一刻仍旧安静得不像话。

以前那些在裴辙面前无理取闹得寸进尺的理由,这个时候,显得既不知好歹,又不知感恩。

“昀祺。”

裴辙神情专注,眼底压着什么,沉沉望进姜昀祺眼里,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要被过去支配。那不是你。”

姜昀祺忙不迭点头,这下没再哭,听了裴辙的话,尽力表现自然:“我知道。我会的。”应得太快,开口都不连贯。

裴辙眉头皱得更深,“不要讲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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