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昏暗环境的双眼忍不住眯起,她与面前那人恰恰对视。
面容俊秀的太子殿下看着蜷缩在香案下有些狼狈的小姑娘,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呦,这还藏着一个,莫不是来偷吃佛祖的灯油么?”
那略带戏谑的嗓音,听起来不带半分的怒意,可是听在寒亭的耳中,却偏偏好像带着无尽的寒意与杀机。
她脑中飞速旋转着,想着怎么才能在目前的局面中挣扎出一线生机来。
而谢稹瞧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苍白的脸,小姑娘似乎是真有些怕极了,神色惊慌嘴唇泛白,就连额上白嫩的肌肤都沁出点点的汗珠来。
他盯着那失了血色,还有颤抖的唇,眸色暗了下去,似乎涌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还不出来,怎么,是等着孤派人来将这香案抬走么?”
又是一句略带讥嘲的戏谑。
寒亭这才收敛住思绪,连忙从香案下爬了出来,那姿势甚是不雅观,只是这情况她也着实是顾不得了。
从香案下爬出来,她也没起身,刚刚在里面空间实在狭小,她的腿被压的发麻,这会也就只能这样跪坐在地上。
任她刚刚想破了头,也没能马上编出一个能让自己相信自己没有听到他们刚刚谈话的理由,更不用说让谢稹这般心思深沉,处事极其周密的人会相信了。
到了这一步,仿佛只能破罐破摔,听天由命。
只要谢稹不当场将她杀了,之后她便要寻 * 思着收拾些金银细软,趁着没人注意从侯府跑路了,好不容易老天爷多赏了一条命,她还不想这么快就交代了。
谢稹见她跪坐在地上,好半天都一声不吭,只是神色却不停变换。
他淡淡的开口发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要躲在这佛像前的香案里?”
寒亭愣了一下,没想到谢稹竟然没有威逼利诱她,也没有派人来将她立时拖出去清理干净,而只是语气如常的问话,倒是有些诧异。
只是既然他问了,便是要知道她的出身,就算今日能饶得一命,以后也是要盯着她的。
且就算她此时不说,他也只需派人查查今日白云寺里来的官眷,对上年龄身形衣着差不多的,总能将她筛出来。
思及此,她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禀太子殿下,臣女是承安候姜旻的嫡长女。”
谢稹俊秀的眉微微挑起,饶有兴致的问。
“哦?你的母亲可是已故的周家旁支女?”
寒亭听他这么问又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对啊,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周家女的女儿,与谢稹算是血缘上的表兄妹。
她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说不定谢稹会看在这一层亲缘关系,饶过自己一次。
虽然她了解的谢稹并不是什么会顾及这些的人,但如今他身份毕竟不同了,已坐上位高权重的太子之位,与之前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势弱皇子截然不同。
寒亭连忙点头回道:“正是,臣女的母亲正是已故周贵妃的堂妹,说起来,臣女也应该称太子殿下一声表兄才是。”
为了活命,她强忍着心中那股不适,很是有些不要脸的,主动的喊上了谢稹表兄。
似乎是这一句表兄,令性子颇为疏冷的太子殿下,有些不适应,他神色微动,瞧着倒是有些强忍着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既然是表妹,那你说说,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寒亭心中一凛,背后生出寒意,终于还是来了。
她尽量放软声音,轻声道:“太子殿下,我是个蠢人,乡野里长大的,也不识几个字,刚刚听了半天,却也没明白殿下那位大师在说什么,只是知道殿下是像佛祖许了个愿。”
她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软软的道:“想来殿下应是要多行善事,已盼佛祖能让殿下心想事成,达成所愿。”
谢稹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嘴角牵起,眼睛微眯,眼角中都带出笑意。
还真是,机敏善辩。
这一番话,看似柔弱示好,偏最后一句又绵里藏针,若是自己真有心灭口,多少会因那句多行善事,达成所愿而有所犹豫。
寒亭说完,半晌没听到回应,忍不住就像瞧瞧那人的神情。
只这一抬首,便看见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只黑眸中暗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姜大姑娘说的有道理,孤也当多行善事,佛祖面前,又怎敢有恶行,你先起来吧。 * ”
寒亭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却不妨刚刚的紧张之下,腿有些软,一个踉跄险些又倒下。
谢稹忽然伸手将她扶住,却是正按在她的腰际。
他脑中顿时浮现出那日在京城街头,沈星酌一身银甲,也是这样扶住了她,手上下意识便添了两分力道。
两人靠的极近,寒亭只觉的那人身上有雪松香气传来,冷冷的,可是细闻之下,有似有似无的一阵腥气。
只是来不及细细分辨,她便觉腰上有些吃痛,以为是谢稹还是不放心自己,只能忍着。
谢稹瞧见寒亭蹙着的眉头,便将手松开背到身后。
那只手上,残留着的柔韧温暖的触感挥之不去。
他的声音这会听起来有些暗哑,越发显得沉冷。
“姑娘还需记得,今日之事,万不可叫他人知晓,不然后果怕是你难以承担的。”
寒亭连忙点点头:“殿下放心,臣女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的。”
谢稹却看着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条竹青色的巾帕,递了过去:“擦擦汗。”
寒亭被他这番动作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的接过来轻轻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忽又听他道:“姜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们会再见的。”
听了这话,寒亭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还未等她再开口问,谢稹却已经转过身又走回佛像前,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了。
等走出了佛殿,正午的阳光洒下,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仿佛驱走了一切寒冷与不安。
捏了捏手中的竹青色帕子,帕子上隐隐有淡淡的雪松冷香。
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谢稹是个嗅觉很敏锐的人,向来不喜身上熏香的。
想了半天,最后自嘲一笑,她本就不了解他,不然岂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寒亭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放松了一直紧张的心神,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
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过了。
虽然谢稹最后那句话听得她有些发毛,但好歹是在佛祖面前,他又刚刚发了愿,总不至于转头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至于其他的,那就见招拆招了。
寒亭这般想着,放松过后的身体,顿时涌上了一阵酸麻,胃里也有些空荡荡的灼烧感。
四下看了一下,想寻个小沙弥带她去用斋饭。
“这位女施主,还请留步。”
身后却忽然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
第十八章 寿宴
“这位女施主,还请留步。”
寒亭转过头,偏殿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步履缓慢,身着暗黄色的僧袍,披着的赤色袈裟瞧着也有些发旧,头上有戒疤,眉须皆白,面色却很从容。
这位估计就是刚刚在佛殿中与谢稹交谈的那位大师了。
出于对出家人和长者的尊敬,寒亭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大师。”
老和尚也躬身合十一礼。
“大师叫住我,所为何事?”
寒亭有些好奇,这老和尚 * 刚刚在殿里是不是也发现自己了?
老和尚看着她,眼角微耷,目光慈和。
“并无什么事,只是想看看施主的面相。”
“面相?”
老和尚微微点点头,“女施主面相平和,透着向善之意,即是胸中有仁爱之心,也可说是前世修来的福报。”
寒亭强忍着想要乐出来,这老和尚怎么说话的味道和神棍似的。
突然叫住自己,又这么恭维自己,莫不是也想要自己多捐些香火钱,殿里面那位那么尊贵还不够宰的?
只是到底不好当着老人家的面表现出来,寒亭也只能板着一张脸点头。
“只是所谓绝处逢生,往往是要耗了气运的,女施主虽是有佛缘,但耐不住命运因果,还是要多加珍重自身。”